华茂饭店的顶层M先生咖啡馆其实就是个西餐馆,是旅美华侨莫唐山出资建造的。徐少衡第一次来是在范子回国后,他去看他。去往加层的电梯门一打开,就有种花团锦簇的昏暗围了上来。然后,他就看见了启蒙主义时代的东方象征:一只装着飞檐顶的木头鸟笼。
这东方情调点缀在装饰艺术里,一只精心整理过的条案,一片针法精美的绣片,黑发女子温婉雅致的笑容,异国情调散发着沉甸甸的异香。
然后,他就看见范子,正站在屋顶花园向四下望,远远一处明亮的露台正自从灰白的夜雾中浮起。
可今日一到,又是一番景象。到处是曲线,椅背,烛台,细碎的镜子拼贴,古旧的宽条地板,墙壁上古典的女人侧影的素描。
穿白衫黑裤子的侍应生们正在整理桌子,点亮桌上红色烛台里的蜡烛。经理安东尼奥迎上来,“徐先生,范先生在四号包厢。”
范子坐在露台上,手里端着一杯洋酒,面对着海关大楼的罗马圆顶,黑色的眼睛里飘浮着淡淡的东西,似是若有所思。
“范子,你真会享受,去了外国几年,这套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你是全都学会了。”
“这家餐馆原主人老莫死了,他老婆继承,把风格都改了。现在主要经营的是法国饭菜,不过也做中餐。我喜欢莫夫人做的酥皮松露汤,那真叫百吃不厌。”范子笑嘻嘻的站了起来,他个子中等,比徐少衡矮了几公分。
“听说你这次是真要回国了,不走了?”徐少衡看见桌子上几款甜点,着实诱人,忍不住拿了块黑樱桃软曲奇,往嘴里一咬,奇香入嘴。
“不走了。我在城里找了个工作,挺不错的。”范子递给他一杯橙汁。
“什么工作?”
“开洒水车,一天三次。”
“啥?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吧。”徐少衡刚刚坐下的屁股又抬了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眼珠子竟似要从眼眶里掉了下来。
“总要养家糊口嘛。这工作不错,挺适合我。”范子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怎么会想到找这份工作?”徐少衡有点好奇,这不太他认识十几年的范子。
“嘻嘻,我那天下飞机,乘坐公交汽车时刚好经过园林局,看见门口排了好几辆洒水车,崭新崭新的,一看就是刚进口的。我就想,反正没事做,干脆来开辆洒水车也不错。”
“哧,你还当园林局是你家开的,想开就开。”徐少衡不以为然的摇起头。
“没错,我把行李放在饭店里就马上去了园林局,果然人家已经早就找好了司机。”
“哦,那你是怎么让他们改变主意的?”徐少衡太了解范子了,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他就会得到,就像他说的,结果最重要,过程不重要。
“嘿嘿,我找了园林局的头儿,跟他讲一个归国青年想要扎根祖国,为建设有特色的社会主义而贡献自己的力量,他很感动,就把一个名额给了我。”范子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式。
“放屁。”徐少衡嘴里骂了一句国骂,虚踢了他一脚,“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不会用什么正当方式。我也懒得管你,反正你最好不要出啥事,否则你嫂子又要骂我,没照顾好你。”
“是,遵命。”范子收起那副嬉皮笑脸,敬了个军礼。随之马上笑嘻嘻的说:“跟裳姐最近关系怎么样?不吵了吧?”
徐少衡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露台外已渐苍茫的暮色,心头一阵沉重,许久才道:“只要我干一天警察的工作,就没有机会缓和和红裳的关系。也怪我,太忙了,总是顾不到家庭。”
“我早就要你放弃现在的工作,当警察有什么好,压力大,薪水少,也施展不了你的抱负。”范子冷笑地看着沮丧的徐少衡,心里有点生气,也有点看不起。徐少衡性格优柔寡断,本就不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对于诸事患得患失。当年追求红裳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