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北风吹着,无星也无月。落叶在风中涡漩着,飞散着,带着颠狂的醉态,在天空中跳舞,不霎时又纷纷下坠。这是树林在风中的战栗声响,不是过子的呼喊声,是我听错了。范子自我安慰着。
然而,范子的心却被线揪着般疼,一种切肤的痛,从中枢神经扩散出来,直到百骸,直到六腑。就在前不久,他刚刚体味过这种撕心裂肺般的痛,那是金子紫烟夫妇俩的死给他带来的痛彻心扉。
不会的。我是做梦了。范子不安地喃喃自语。
“范,你做梦了……”小砚柔声地问着,肩上披了件睡袍,云雨之后的她仍带着三分疲倦和一分春意。
“不,不,我不是做梦。”范子强自忍住那股要呕吐的感觉,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吐了心中浊气,周天运转下他快速地回想着思索着,终于决定去看看情况。“小砚你先睡,不用担心。我出去一会儿,等会我出去以后一定要关好门,不是我的话不要开门。明白吗?”
“好。我听你的,你要小心。”小砚没有阻拦他的意思。她太了解自己的男人了,男人是山,自己是绕着他流着的水。
范子穿上衣服,推开壁橱,从后面的墙洞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放进了他的旅行袋里。然后再把壁橱归位,转身对小砚微笑道:“乖乖的睡觉,等我回来。”
小砚点着头,笑道:“没事。我等你回来吃早饭。”
范子提着旅行袋,从外面用钥匙把门反锁,站了一会儿,耳朵听着四周,整座楼没有声响,只有楼外的秋风仍发出凄厉的嘶叫。他看了看电梯门,没有按电梯,选择了从安全门走楼梯。
没有林过的暗中掩护,范子对小砚的安危颇有些担心。他想,还是要把她送到个安全的地方住。范子缓步走过街道,来到小区对面的超市门口。他来找小砚,从来就不把车停在小区里,总是停在外面,再步行几分钟,确定没人盯梢再进去找小砚。
范子把车开得飞快,午夜时分的街道是清静的,尤其是在这样的寒风里。南湖看守所好找,离武警部队的驻地很近,在南山脚下,南湖边上,四周没有什么居民,倒是有几座无主的孤坟,时常有荧火飞舞。
他悄立在围墙外良久,默运耳力伫听。墙内有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声,甚至还有叱责声,这与墙外正成反差。范子心里明白,围墙内肯定出了什么事,否则这个时候,应该是万籁俱寂才对。
一辆急救车飞速地从国道上驶来,一路呼号而来的喇叭声扰得范子心神不定。他快速奔到大门边,等那辆急救车一停在大门前,他几个翻滚躲在车底下,抓住车底后桥下的连杆,静静等着车子驶进看守所内。
范子的心惴惴不安,暗自祈祷着过子千万不要出事。过子,今晚我一定把你救出来,从此以后不再让你犯险了。
看守所的医护室里人头攒动,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救护车到了没有?”好奇者有之。
“今天是怎么回事?我好好的假期说不上就不让了,这不是太过了吧。”牢者发着牢。
“听说死了人了?还在咱们看守所里。这下老龚完蛋了。”幸灾乐祸者笑逐颜开。
“听说死的人是个杀手,现在被人杀了,真是玩火者必****。”有的人发出人生感悟,假装悲天悯人地长叹。
躲在阴影中的范子心凉如水,呆立良久,直到救护车开了过来,他才惊醒过来。他的眸子里没有愤怒,只有哀怜的泪水,兄弟死了,我的过子死了。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老子要杀人!
他沿着原路回到小砚的住处。小砚坐在床上,双腿盘坐着,两只手笼在睡衣的衣袖里,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清凉如月光,怔怔地看着门。一看见范子顿时笑靥如花,柔声叫着:“你回来了。”从范子出门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不曾放下,尽管她知道自己的范子是多么的本事。
“你怎么还不睡。”范子嗔怪她,在她柔软的嘴唇上亲了一下,接着又吻着她的眼,“砚,睡吧。没事,晚上我不走,就在这睡。”
小砚高兴地抱着他,“真好。”依着范子的肩膀,便是强健的靠山,可以一夜无梦到天亮。
静夜里范子读着她精致的脸,孱湲着缠绵的情思,呼吸间能闻到一阵淡淡的桂香。此时,正是黎明前的一段黑暗,范子凝望小砚的眼里藏着不尽的难舍,这样的好女人,难道注定要一辈子陪着我担惊受怕,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吗?
杀手的命运,真如刚才听到的那样,有自己的报应和宿命吗?从十三岁第一次杀人开始,范子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更没有认真地考虑过自己的归宿。生命中过往的许多事情,都不是范子自己能把握得住的,更多的随波逐流听命从事。就连自己想要的女人,也要提心吊胆,担心祸及女人。这事,是有先例的,太过惨烈,以致于让范子不敢回首前尘往事。
必须把她送走。范子想,既然敌人已经展开进攻,自己不能心有旁鹜。
他慢慢地将小砚放下,然后轻轻盖上被子。她的呼吸均匀平缓,睡得香甜,如洗的俏脸上染着芙蓉的颜色,肌肤如婴孩般细嫩,令人不忍碰触,似乎吹弹得破一样。
范子走到书房,把桌上的电脑打开,然后在地址栏上打上一个IP地址,屏幕上现出一个对话框,要求输入用户名和密码。他迅速地输入一连串数字和符号,页面展开,是一个聊天室。
“业务发展太快,需要增加人手。”范子在留言栏上打下这些字,就退了出来,并清理上网痕迹,再关掉电脑。
明天,会是个什么日子呢?范子两手交替着向前运动,速度极快,距他数米远的一个相框被他的拳风波及,咣啷一声躺倒在桌子上。
郭兴国爱下象棋,平日里只要没有病人,空暇之余便会拿出古谱摆残局。霍国强书记的父亲霍地山自从被郭兴国看好病之后,引为莫逆之交,有空就来郭宅泡茶品茗,下棋为乐。小硯乖巧,知道这老头对范子以后在平湖的发展有帮助,也常常到这儿凑热闹,主要就是想与这老头子交上朋友套上交情。自然而然,没几日就非常熟稔,于是范子借机与霍地山相识,进而认识了他的儿子霍国强。
“郭老,近来可好?”范子和小砚不等佣人招呼,自己走了进来。
“你们先到里面坐坐,喝茶,我忙完就进去陪你们。”郭兴国没有抬头,仍旧眯着眼给病人诊脉。这个病人是看了好几家大医院治不了,才经人介绍找到郭家的。医院里都是让她拍片检查,都给他诊断为“椎间盘突出”。
“你这是‘底髂关节脱位’,推拿几天就好。”郭兴国睁开眼,眼皮一翻处精光一闪,摇着头对此前的几家医院诊断深深地不以为然。古书有云:“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脉而知之谓之巧”。中医四诊是在感官所及的范围内,直接获取信息,然后即刻进行分析综合,及时作出判断,而不需要很多的检查。现在的医院过多仰仗医疗设备而轻视传统医疗手段,教出来的所谓中医更多是以西医为主,早已对四诊弃之如敝屣。
“当真吗?”病人欣喜之余又有些怀疑。
“你先躺下,我让助手帮你推拿吧。明天你就可体验到疗效。”郭兴国淡然一笑,“我再开几幅药,一天三次,内服。”
他走向掸了下衣裳,双手别在背后,转进内厅。
“这次来是想麻烦郭老的。”范子一见到他,赶忙起身。“范子近日要出趟远门,不放心小砚一个人在家,想让她在您这儿住些日子。”
“说的什么话。我家就是小砚的家,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郭兴国有些不悦。他知道范子是小砚的意中人,能让她带到这儿的人肯定是她最亲的男人。他也知道,小砚现在的丈夫是个挂牌假老公,真正的男人是范子,所以也才会让小砚带他来。
“你不用担心我,我在郭老这边挺好的。单位那边也请了长假,这些天我不会出门,专等你的好消息。”小砚不愿爱人心有牵挂去办事,“霍老听说我要在这长住,还要来教我下象棋呢。”
“霍老的象棋是平湖第一,你能跟他学到点皮毛就不得了了。”郭兴国一提到棋字就眉飞色舞,像个孩童似的兴奋起来。
“好。我就不再坐了,小砚,你不要给郭老添麻烦,多向郭老学点医术。”范子起身告辞,与郭兴国拱手相别。
小砚没有送他。这种场景,她早已习之为常,多少次生离死别,都只在淡淡话语之间。而绵绵的思念,只能化作望断天涯的秋水,汪汪地流淌了一路的远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