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购得位于外湖区荆花路十六号房之后,范子只来过三次。十六号房曾是解放战争前国民党军廖耀湘军部某师长住宅,抗日战争时期是日本军山本联队池田大佐长期居住地,因何深得军方青睐,都是冲着它坚固复杂纵深的地下室而来。
范子没从正门进去,从后面的花园侧门开锁,这锁看似简单,其实复杂,是范子当年做小偷时的一个师兄发明的千机锁。这个师兄能开天下锁,名满江湖,最后竟偷到中东去了,现在下落不明。花园里杂草丛生,蛛网交结,满目疮痍,看的人不免心生悲凉。范子微微笑着,往左拐进一条小径,来到厨房后门。后门没关,厨房里散落着一股浓浓的馊味,显然许久没动用,立在屋角的冰箱连门都半开着。
范子走上拐角的斜梯,顺梯而下,就是地下室。阳光是照不进这屋子的,梯子边墙安着长明灯,灯旁有一狮首,范子在狮首上按去,地下门打开。只见一间小小的房间里摆放着许多杂物,大多数是废弃的家具电器。范子看也不看一眼,径自在门边的一个镶嵌在墙内的密码锁上输入几个密码,不多时,他立足边的地板豁然洞开,一张梯子缓缓地铺开,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密室。
一个少年衣衫褴褛,原本眉清目秀的脸上有着许多恐惧,特别是看见范子,他的身子更是龟缩在一角,不敢动弹,只是抬着惊慌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地板上几个早已空荡荡的盒子。他的左脚上套着一根巨大的铁索,铁索固定地锁在墙壁上,约有十米长,这少年只能在这宽大的囚室里以这十米为界走动。
“都吃光了,小家伙。饿了吧,还想再吃吗?”范子阴阴地看着这个少年,目光如炬,似乎要灼烧这张清秀的脸。
少年萎缩成一团,哀求着说:“叔叔,你放了我吧。我爸有钱,可以拿我换很多很多钱,真的,我不骗你。”
“这是你爸教你的吧。在你爸爸眼中,没有钱不能解决的事情,就算是命,也可以用钱来买。只不过,不知道你是什么价格呢?”范子冷冷笑着,从怀里拿出一瓶小型装的矿泉水,递给少年。
少年舔着饥渴的嘴唇,急忙打开瓶盖,猛喝一通,瞬间就把这瓶水喝光了。
范子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下,“说说,你爸的保镖都是些什么人,平时跟什么人来往,不要跟我撒谎,否则你知道下场怎样,吃亏还是你自己。”
少年的眼中现出一些迟疑,不安,随即又闪现出兴奋的神色,“我爸有很多朋友,不知道你要了解哪些?”
“不急,你慢慢说,今天我陪你聊。让我高兴的话,我可以拿些酒,咱们来喝上几杯。”
少年的瞳孔瞬间睁大,似乎看见一大桌美食佳肴就在眼前,而自己马上就可大快朵颐一样,他急急地说:“太好了,你不要走,我什么都和你说。”一个人被关在这样黝黑的地牢里,连一只作伴的老鼠都没有,那种滋味简直是生不如死。他现在每天最大的享受就是看见范子进来,这一刻,范子就是他最亲的人。
“说吧。你爸最得力的助手是谁?”
“公司里吗?他最器重许戈,群龙集团是我父亲的产业,许戈只是我爸的代理人。我爸有四大金刚,个个都是身手不凡。就连哑伯,虽然只是我爸的司机,功夫也极好的,我亲眼见过他捏碎一枚坚硬的核桃,瞬间就像齑粉一样。”少年侃侃而谈,“我爸来往的大多是社会各界名流,平湖有头有脸的都常和我爸来来往往,市长彭万里更是我爸的座上宾。”
“李维夫呢,是你爸的人吗?”
“是呀,他是我爸的四大金刚之一的多闻天王,很早以前就跟了我爸,真名叫戴尔敦,跟李维夫长得相像,真的李维夫早就被烧成灰了。”
“你爸跟彭万里的关系是怎么样的,说说。”
“彭万里有今天,全靠我爸在后面运作。当年他要与人竞争副市长的时候,被对手拿到他贪赃枉法的证据,无奈之下找到我爸,是我爸叫人偷了出来,反而栽赃给那人,彭万里才顺利地当上副市长。后来当上市长,原来也是阻力很大,是我爸找到上面的一个要害人物打了招呼,省委才勉强同意让他当的。”
“那个要害人物是谁?”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我没骗你,叔叔。”少年圆睁着双眼,极力解释。“只知道好像是太子党里头的,跟我爸合伙做过生意。”
“好,你很老实,我会奖励你的。”范子眯着眼笑着,深沉的眼里有一道流光闪过,他感到有股热,从掌间升腾。
“你不要走,多陪陪我。”少年求着,声音里带着哭泣,他好怕寂寞。
“我很快回来。你别怕,你很快就会有许多伴的,有人陪你,这样你就不会自己孤零零的。”范子眼睛眨了几下,“我去拿酒给你喝。”
范子走进另一间地下室。准确地说,这是一座储藏室,里面有许多压缩饼干、方便面、啤酒和大米面粉。他提出一箱啤酒和几包花生米、咸鱼干,回到囚室。
“我说话算数,咱们喝上几杯。”范子打开一瓶啤酒,递给少年,“听说你年纪不大,却是吃喝嫖赌样样在行,你爸也不管你吗?”
“他哪有空理我。整天就在外面瞎忙,我一年到头见到他不会超过一个月,以前不是我奶奶唤他,他是不会回家的。”
“哦,你还有奶奶?”
“当然啦。我爸虽说是个坏蛋,可对我奶奶是一向孝顺。”
范子不禁笑了。这少年竟然敢骂他父亲是坏蛋,也算是天真未泯,他心中不免起了放他的念头。
“你妈呢,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有妈妈?”
“我恨我爸,就是因为他赶走了我妈,害得我跟别的同学不一样。我恨阮德谋这个大坏蛋!”
“为什么赶起你妈妈呢?”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有一次我听家里的佣人在讲,好像是因为我爸在外面寻花问柳,得了脏病,回家传染给了我妈。可是,他却怪我妈在外面偷汉子,把脏病带给他,打了我妈一顿,然后把我妈赶出家门。我奶奶怪我爸,气得回了绍兴老家,不再和我爸同住。”
“你父亲还有别名吗?就是有别的名字吗?”
“有呀。我爸原名叫阮次南,后来才改名叫阮德谋的。”
一弯残月冷冷地照在阮德谋清癯的脸上,他的嘴唇抿着,表情严肃而刻板,一言不发地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桌上放着日本清酒,这瓶大关清酒是十年前彭万里访问日本时,友人相送的,他一直舍不得吃。今天在小尊日本料理款待阮德谋,彭万里自然是拿出来,配以芥蓝刺身、天妇罗和烤蟃鱼,滋味和风十足。
“这就是我弟萧少白,听说令郎失踪,他也是非常着急,特意要我带他过来,了解一下情况。”其实萧少白并不想来蹚这趟浑水,这水太深,轻易便会淹死人。他也一直力劝兄长彭万里,再不要管这场是非,可是彭万里听不进去,总是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我早听说彭市长有一个弟弟,博学多才,武艺高超,医卜星相、奇门遁甲,皆有涉猎,真是天才。”阮德谋一直紧绷的脸舒展开来,嘴角露出微笑,“还请萧兄弟多多出力,尽早帮我找到我儿子。”
萧少白微微欠身,谦道:“阮先生爱子失踪,自然是心急如焚,这也是天伦所致。只是令郎失踪得蹊跷,没有半点朕兆,不太好着手。”
“我相信萧兄弟肯定能行的。”阮德谋眼光热切,语调中带着期盼,转眼示意彭万里说话。
“少白,眼下阮先生最着急的是爱子生死未卜,你干脆算上一卦。”
“对,对,对。萧兄弟神算,先帮我测个吉凶。”
萧少白沉吟半晌,轻轻点头,“这样吧,阮先生写个字,我来测测。”
“好,我来说个字,萧兄弟来测上一测。”阮德谋满口答应,正要说出字来。
萧少白把手一挥,止住阮德谋,“阮先生且住。既要测字,便请先生先写上,不能用嘴说出来,须知过往有神灵,隔墙犹有耳。”
“是,是,阮某无知,萧兄弟莫怪。”阮德谋本是枭雄,现在为儿子计,自然是什么都答应,转头从公文包里拿出纸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字。彭万里接过,转呈给萧少白。
字体粗糙,但写得有劲,力透纸背。萧少白看着这个“星”字,点头道:“阮先生心情急切,可见爱子之深,这个‘星’字莫非是令郎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