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李隆基一时语塞。
“殿下请回吧”紫小声说着,她提着裙摆,跨过一个积着雨水的小坑,默默地走了。
“紫?”李隆基回过身,却只能够看到紫的背影,作为一个当朝太子,强烈的自尊迫使他没有追上去,是的,他是一个太子,将来的皇上,他怎么可以对一个女子耿耿于怀呢?摇摇头,他松开手,任伞飘落在地上,地上的积水很快覆上了伞面上妖异的花纹。
一群孩子从巷口涌出来,各自拿着雨具,欢快地在雨中蹦跳着,一个小孩跑过来,捡起了李隆基的伞,仰起头,大声说:“叔叔,这是你的伞”李隆基弯腰接了伞,那孩子又飞快地走了,李隆基转过巷子,对发呆的小叶子说:“备车,往李重茂处”
无忧看着他的父亲,他只是疑惑,他为何突然而至“爹,您怎么来了?”
无尘盖上茶盖,把它放在桌上,良久,才说:“你娘病了,你快点回去”
无忧一惊,站起身来“爹爹何不早说?孩儿立刻跟爹爹回去!“无忧立刻去收拾东西了,后者的脸上出现了奇怪的笑容,他在想,若他不这样说,他会回家吗?
那晚,无忧坐在高高的马背上,遥遥望了烟雨楼一眼。彼时的烟雨楼,笼罩在夜雨当中,只可惜,少了烟,不然,真的是烟雨楼,这一个微小的动作被无尘留意到了,不用想,他知道无忧已经陷入了某种叫做爱情的东西了。他自己不懂这种东西,但是他知道有这一种东西的存在。
“孩儿,你可知道,当今太子殿下来到了房州?”
“太子?太子来此作甚?”无忧扬起马鞭。
“来看殇帝李重茂”无尘的马穿透夜幕,飞快地往前奔去。
无忧的赶紧追上父亲“爹爹,孩儿记得,太子殿下这是第二次到房州了”
“对,此次来,应该是准备杀了他的,不过,我无意中听到殿下的贴身奴才,说殿下是为了一个女子而来的”
“女子?”无忧终于与父亲并肩策马奔腾了“什么样的女子,是谁啊?”但是后者没有回答,雨狠狠地打在他们身上,他们也顾不上说话了。无忧在想,语嫣在做什么呢,他走了,她怎么办?
那天,半边月亮爬上来了,她站在桥上,月亮把她和木桥都晕上一层银色的柔和的光泽。她转过身,月光便从她新洗的长发上倾泻开来,他席地而坐,面前摆着一张古筝。
“公子,你真愿为我弹一首曲子么?”语嫣转过身,眼睛里也映着那半边月,但是,他能够分辨得出,里头也有暖融融的笑意。
“有何不可?”无忧笑了,他在记忆里搜寻着要弹什么曲子“只怕献丑了,请语嫣姑娘别笑话便是”
语嫣笑了,她蹲下来,学着无忧的样子,席地而坐“很小的时候,我们家业有一池这样的荷,当荷花开的时候,我的娘亲就会带我摇着木船,到荷塘采荷花,荷花用清水供着,便满室生香,好久好久都不枯萎呢,我曾想,插在瓶子里的荷花会不会像荷塘里的荷花一样,也能够结莲子,只不过,我还没有等到答案,我们家就被迫逃离家乡了”笑容逐渐从语嫣的脸隐去,如同彼时的半月隐在云端里。
无忧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他轻轻地握住了语嫣柔软的小手“语嫣,都过去了,不是吗?”
语嫣摇摇头“没有,没有过去,我一直说服自己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可是,它没有”语嫣抬起头,迎向无忧关切的眸子“它们像噩梦一样攫住我,每天每天折磨着我”语嫣靠在无忧的胸膛,那儿,生命力很顽强地敲打着,闭上眼,她想,这个胸膛要是永远都借给她,多好。
无忧看着怀中的语嫣,心陡然豁亮了,十指触到琴弦,他的心沉在了她的眼眸里,他想,他要带她离开的,一定。
无忧摇摇头,马不知道何时慢了下来,他落在父亲后面很远了,他急忙抽了马一鞭子,想赶上父亲。
雪小北其实很老了,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岁了,每天,当清晨的阳光穿透她门前的雾时,她会想起夜晴,好多好多年前,她每次清晨醒来,都会被夜晴拉着到竹林外看雾,她记得夜晴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娘子,要是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多好啊!”
雪小北其实很讨厌这一句话,夜晴每说一次,她就反感一次,她讨厌他的多疑,直到有一天,她实在忍无可忍,于是,她走了,她不知道他是否知道她出走的原因。
云崖不相信夜长老的话,他认为这条河不宽,他能够过去的,离开夜长老以后,他又寻了很多地方,但是始终找不到紫,有一天,他想起了他曾问过夜长老,要怎么样才能够把自己和紫紧紧地联在一起,夜长老叫他来找她,雪小北,一个奇怪的女人。
云崖砍了很多的竹子,扯了一些柔韧的山虅,他想,扎一个竹排,应该能够到达对岸。
雪小北她把船停靠在一株柳树下面,绑好绳子,她上了岸。她看见一个白衣的少年蹲在地上扎竹排。少年似乎不是这里的人,他金黄色的头发足以说明这一点。雪小北走过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少年很惊讶地回过头,雪小北看到了少年蓝色的眼睛,很干净纯粹的天蓝色,又如蓝宝石那样有着独特而澄澈的光芒。
“您是雪前辈吗?在下云崖”云崖站起身,朝雪小北施了一个礼。
雪小北有点难过,她不知道,她已经满头银丝了“你怎么知道?”
“夜长老说您可以帮助我一件他也不能够做到的事情,这一带没有人烟,我想,你一定就是雪前辈”云崖惊喜地说。
“夜长老?夜晴?”雪小北转身,望着揉着阳光的河水,若有所思“他好吗?”
“他很好,只是,他的眼睛看不见了,他的眼睛瞎了”云崖有点不敢看眼前奇怪的女人,她脸上的表情很怪异。
雪小北整个人凝固在那里,很久,她才抬眼望远方的群山,喃喃自语道:“瞎了,他怎么会瞎的呢?是被思念折磨瞎的吗?我以为,他会过得很好的,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瞎掉的,那他怎么生活啊?他瞎了,他看不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了,他瞎了,他真的瞎了”
云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雪小北,他只好蹲下来,埋头扎竹排,山虅在他手中绕来绕去,如同一条灵活的蛇。
雪小北坐在一大片芦苇边,问云崖:“你找我什么事呢?夜晴有什么事不能够解决呢?”
云崖连忙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很认真地说:“我在找一个女子,她叫做韦紫,我找不到她,我怕她迷失了,所以想请你想办法让她的性命与我的性命结合在一起”
雪小北笑了,她笑的时候脸上起了深深的皱纹。流淌在她脸上的阳光,不得不藏在她拿深深的褶皱里“为何?”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雪小北其实早就知道答案,但是她想听眼前这个年轻人亲口讲一遍,就像好多年前,深爱着她的夜晴喜欢她亲口告诉他她爱他一样。
“因为我爱她”云崖果然讲了根雪小北想象中的答案一样。
“好吧,请随我走”雪小北折了一根芦苇,走在了云崖的前面,雪小北不记得这些芦苇发芽了几次,枯萎了几次了,她想,它们也是孤独的,和她一样,守着自己,仿佛自己是稀世珍宝,不能够让人碰,于是,自己锁住自己。
云崖走进雪小北住的山洞,出乎他的意料,这里格外的明亮,他环顾四周,发现除了生活所用的东西,就是山洞干燥的四壁,他以为,雪小北也和夜长老一样,会放着各种各样的,闪着神秘的光泽的陶罐。
“你确信你真的要这样做吗?”雪小北在用火烤着一把刀,那把刀精致而锋利。
“是的”云崖坚定地点点头。
“那么,你到那儿躺着罢”雪小北指指她的床,云崖顺从地躺下。
雪小北对着火出了一会神,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云崖,擎着刀,她缓缓走向他。
云崖能够感觉得到刀锋在他皮肤缓缓地划开,他甚至能够听到皮肤被烫的吱吱声,他闭上眼,他想,他离她,近了,更近了,他曾不相信这些的,但是,为了找到她,他愿意去相信一些玄乎其玄的东西。
李妈妈端坐着,十分傲慢地看着自己涂着凤仙花的指甲。
“李妈妈,这是五千两银票”凌学富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
李妈妈的心立刻被一种快乐包围着,仿佛在云端的感觉,她就喜欢钱,但是此刻她扮作十分不爱钱的样子“哎呀!凌公子!你这不就是见外吗!快点收起来收起来!老娘不稀罕这个!”
凌学富当然知道李妈妈的潜在意思,于是他挥挥手,跟来的家奴立刻把旁边的箱子抬上桌子,麻利地打开,顿时,满室明亮,箱子里头齐齐整整摆着十颗上好的南海珍珠。
李妈妈的眼睛一瞬间大放光彩,但她毕竟是见多了钱的女人,于是,她忍住没有惊叹一番“我们语嫣可是烟雨楼的头牌,况且,老娘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培养她,花精力和心血,岂是金钱能够衡量的?再说了,这语嫣只为烟雨楼才接了两年的客。更重要的是,这姑娘还没有破瓜呢。老娘怎么舍得她走?”这李妈妈说的口渴了,端起茶惬意地喝着。
凌学富再挥挥手,那两个家奴立刻把另外一个箱子抬上来“啪”的一声,箱子打开了,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五百两金子。
李妈妈的心飞了起来,在空中来回摇荡着,她想起了很小的时候,荡秋千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不过,给她这种舒服的感觉的不是那小小的破秋千,而是白花花的银子和金子。
“嗯,虽说老娘培养了语嫣姑娘多年,但是,凌公子如此大方,以后肯定会对我们的语嫣好的。老娘就放心了,今儿个我把她的卖身契给你,请凌公子放心,老娘一定会说服语嫣姑娘与你成亲的,而且心甘情愿的,只望公子早日准备下彩礼就是”
“那敢情是好,有劳李妈妈了,本公子现就去准备彩礼”凌学富怪异地笑着,他在想,没有钱搞不定的事情,只是,看分量罢了,不过没有关系,反正钱,他多的是。
紫站在回廊的中间,凝视着被雨洗涤过的屋檐,屋檐忽然出现了李隆基的脸,他脸上的表情让紫觉得害怕,那是一张冷漠的脸,这一张冷漠的脸逐渐变得狰狞起来,它朝紫张开了倾盆大口,紫抖了一抖,很艰难才站稳,那是她幻想的。他离开了吧,她想,因为这几天他没有再来找她。
李妈妈领着几个彪形大汉闯了过来,差点把紫撞了。
“紫丫头,你给我好好听话着,现在给我回房去!”李妈妈恶狠狠地叫着紫。
紫没有理会她,仍旧站在原地,迄今为止,她从未跟她说过一句话。李妈妈受不了紫这种态度,甩甩袖子,她气呼呼地往语嫣的房里走去了。
紫急急绕道从另一边回语嫣的阁子,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着她。
“语嫣?”紫轻声呼唤,语嫣坐在铜镜之前,发着呆,最近她一直在发呆“怎么了?”语嫣心不在焉地应着,紫一时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门被大力推开了,外阁的小萼冲进来,眼里的泪还没有来得及说出话就滚落下来,接着李妈妈已经闯了进来。
“出去!”语嫣手中的牛角梳折作两段,中间的碎末不偏不倚正好击在李妈妈的身上,李妈妈不怒反笑,她走到语嫣的身边,捏着假声道:“哎哟,大小姐别生气,以后您可是凌家的少奶奶,万人羡慕呢,大小姐您可别气坏了身体,不然老娘就负担不起哟”
紫闻言,一股怒气升腾上来,她说什么,要把语嫣卖到凌家去吗?就是那个输不起又自以为是的凌学富吗?紫的手握紧,眼光清冷地盯着李妈妈。
语嫣握着只剩下一半的梳子,漠然地梳着头发,一缕一缕,一丝不苟的,仿佛只有她一个人似的,李妈妈最恨的是别人对她不理不睬,她噔噔噔地走到语嫣的面前“老娘告诉你臭丫头,不论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老娘已经决定了,后日便是吉日,凌家会八抬大轿来接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别忘记了,你只是一个妓女!一个谁都可以碰可以摸的妓女!”
梳子停在发梢,好像遇到什么打结的东西一样,静止不动了,语嫣的心陡地升腾起一股哀伤,那种哀伤很快地又被另一种愤怒和耻辱感所覆盖,她冷冷地从牙缝挤出一句话:“是,我是任万人践踏的妓女,而你,则是阎王都无法算出究竟有多少罪的老鸨”李妈妈生气了,她料不到语嫣还会反驳她。
“老娘有多少罪呢?臭丫头,真是忘恩负义的蹄子,你是老娘养大的,老娘爱把你怎么样就怎么样!”
“出去!”语嫣高声尖叫。
李妈妈转而向彪形大汉叫道:“把那个紫丫头和小萼丫头拖出去,把语嫣丫头锁在这里,不,还要留一个人在这里,不然语嫣丫头趁机自尽,老娘可真做了亏本生意了!”
紫被押着出去了,她很艰难地转过身,看了一眼语嫣,后者依旧面无表情,但眼中的哀伤,让紫觉得心里空荡荡地疼起来,她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那时,面对兰烟的极刑,她也无能为力。
小萼也被押着出来,她跌坐在地上,神情没落“紫姐姐,你说,姐姐会不会有事?”她看着天空中的晚霞,晚霞的灿烂和明亮陡然成了乌黑一片“我只有一个亲人了,一直一直,都是姐姐照顾我,我虽被李妈妈强卖至此,但我从来没有受到过太多的委屈。因为,姐姐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