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语嫣被卖到凌家，也比在这儿好一点罢，你别担心，没事的，相信我”紫伸手把小萼拉到身边，其实，紫比谁都清楚，一个毫无身份地位的女人嫁到侯门是怎么样的，因为她的母亲便是这样，而语嫣，她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子，进了侯门，必定是险象环生。
紫仰起头，她在想，或许她要去找他，他或许会答应帮她。
云崖穿好衣服，站在山洞的门口，落日把仅有的余晖全部抹在他的身上，他眯起眼睛，背部的疼痛使得他一直流着汗。
雪小北拿着一根腰带，走到洞口，轻声说：“这是给他的，请你转告他，这根腰带是我缝了一千针的了”
云崖接过腰带，放进怀里，他其实很想问雪小北，为什么她不亲自去，可是，他没有问，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背部的疼痛让他回不了头，他记得他从疼痛中醒来的时候，雪小北就坐在床头，眼神忧郁地看着他，幽幽地说：“如果有一天，她死了，你也会死去，但是，你死了，她依旧会活着”云崖的意识还是很清楚的，他笑了，他其实很想说，这正是他想要的，不过，他已经疼得无力把这一句简短的话说完。
紫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她在盼望着李隆基回来，她走到他曾住过的客栈，客栈的小二告诉她，她要找的客人早几天已经离去了。紫神经质地抓着小二的手，问：“那么，他什么时候回来？”小二被抓痛了，他抽回手，他盯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子“我怎么知道，或许不回来了吧”说完，转身去忙了，留下紫呆呆地站在那里。
他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呢？紫茫然地走在街上，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不断地从她的身边涌过，每个经过她旁边的人都会用一种惊羡和询问的眼光看着她，但紫浑然不觉，语嫣明天就要被嫁到凌家了，而她，依然想不出什么办法。
“小姐，看你失魂落魄之样，不如坐下来，让老夫卜上一卦，如何？”紫闻言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这个江湖术士，江湖术士也回望着她，满脸带着奇怪的笑容。
“知道往后的事的吉凶又如何？”紫淡淡地笑着“还不是无能为力”说完，她转身离开，就像她能够预见语嫣往后的事，但她却只能够站在语嫣身边，眼睁睁地看着语嫣陷下去一样，她想，语嫣真的像一件街上摆着的货物，谁出高价谁买了去。想到这，她感到脊背发凉，而她，何尝又不是这样？她甚至连一件货物都不如。
小叶子站在李隆基的身后，小声说：“殿下，要不要奴才去确认殇帝死了没有？”
李隆基翻身上马，黯然道：“不用了，我们走吧，去接紫回宫”狠狠地扬了一下马鞭，殇帝死了，他知道他死了，他知道殇帝不过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而且懵懂无知，怎么看他都不像日后会反他李隆基的人，可是，他还是把他毒死了，用他的话来说，他不愿意放虎归山，哪怕，这个虎看起来是一只猫。
语嫣依旧坐在铜镜之前，没有谁去计算她保持了这个姿势有多久，看守她的一个汉子在墙角上哈欠连天，但又不敢睡过去。语嫣依旧用那半截梳子一缕一缕地梳着她那又长又黑的头发，她知道小萼在外面哭，因为她的哭声从紧闭的房门里钻进来，一点一点地覆盖住她的心。
语嫣打开首饰盒，从里头取出一个玉佩，那是无忧送她的。那天，微风把荷叶翻成银白色，她站在那儿，风也把她的长发吹向空中，她把头发抚顺，走到他身边，摊开了紧握成拳头的手。
躺在手心里的，是一朵早已干透的扁扁的蒲公英，她告诉他“无忧，这是我从家乡逃亡的时候，在路上采的蒲公英，我的母亲说，蒲公英意味着自由，我把它放了很多年，它竟也未丢也未化作灰烬”
无忧握住她的手，很专注地看着那朵微微散着香气的蒲公英，心里空荡荡的疼，她要的是自由，她原来要的是自由，无忧抬起头，目光越过她，看向天空的白云，白云是自由的，白云下面的鸿雁，也是自由的，鸿雁下面的鸟雀，也是自由的，他取出一枚玉佩，放在她的手心。
语嫣笑了，她说“真值得，我送你一朵小蒲公英，你就回赠我一块玉佩”无忧也笑了，两个人的眼里都映着对方纯粹的笑容。
语嫣还记得无忧说：“比之于古人，我还真的亏得大了，那时候的女子送木瓜给心爱的男子，而男子则回赠以玉玦，这木瓜好歹也是可以吃的，而你这蒲公英，吃也不能够吃，看嘛，干瘪瘪的，好像也没有什么看头”语嫣还记得，自己扑过去，狠狠地捏了无忧几把。他疼得嘴都歪了，语嫣想，是不是自己这样把他吓走了呢？
玉佩温柔地躺在她的手心里，它不会说话，更不会带她走。
紫走到李妈妈的房里，漠然立着“让我去看她”
李妈妈挥挥手，让一个丫鬟去开语嫣房门的锁，她想，反正紫也做不了什么，让她进去又如何？
房门被打开了，紫轻轻地走到语嫣的身边，又轻轻地接过语嫣手中的半截梳子“语嫣，梳子断了”
语嫣回过神来，她看着紫，眼泪瞬间从眼眶滚落下来，她有多久没有哭过了，自打离开家乡，她就再没有哭过。她把头埋在紫的怀里，哭得像一个放任的孩子。
紫闭上眼，她的手在发抖，她浑身都在发抖，她的一只眼微微睁着，看着被钉得死死的窗户，很久，语嫣才从她的怀里仰起头来，她抓住她的手，轻声说：“紫，你放过纸鸢吗？小时候我最喜欢放纸鸢，当我把纸鸢放到高空的时候，我会把线剪断，因为我想，纸鸢是属于天空的，天空才是它自由的归宿”
紫从来没有放过纸鸢，然而她能够想象语嫣放纸鸢的样子，她想象着初春时节，小草刚钻出脑袋，扎得语嫣赤着的双脚痒痒的，她就这样踩着尖尖的草一路奔跑着让纸鸢飞上空中，然后，剪刀一挥，轻轻剪断线，纸鸢就飞了，头也不回的，一个劲往它自由的归宿去了。
“紫，小萼怎么办？小萼呢？小萼？”语嫣猛地站起身“他们把她怎么样了？紫，你带我去找她”
“她没事，真的”紫把语嫣按在椅子上坐下“语嫣，我会照顾她的”
语嫣失神了一会，这时，李妈妈差来的人把紫带了出去，紫弯腰，捡起半截梳子，神情落寞地走出去了。
次日，烟雨楼外，喜庆的乐声很欢快地响彻云霄，吹唢呐的，敲鼓的，打梆子的，吹笛子的，脸上都显着盈盈的喜色，凌公子端坐在高头大马上，胸前戴着一个大大的红花，志得意满地在等着李妈妈把语嫣送出来。
彼时，语嫣坐在内阁中，任由几个丫鬟手忙脚乱地帮她换上嫁衣，并且把她的双颊和嘴唇都涂得红红的，活像一张吸血鬼的脸，她不在意，反正无论怎么样，接下来的事情都是固定的了，她懒得再去理。
小萼拿着一方喜帕，木然地坐在语嫣的身边，她看着丫鬟们把语嫣打扮成一个看起来喜气洋洋的新娘，大红的嫁衣，大红的鞋子，大红的袜子，还有她小萼手中红红的喜帕。
不一会，那些丫鬟出去了，只剩下语嫣和小萼，小萼站起身，看着语嫣，很慢很慢地说：“姐姐，我知道你一直都是烈性子的人。我不知道，你到那里以后会做出怎么样的事，可是姐姐，你可以不可以答应小萼一件事，无论怎么样，你都不要想着去死，好吗？”
语嫣把小萼拉到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定定地说：“怎么会，姐姐怎么会想到去死呢？小萼不要想那么多，姐姐答应你的”语嫣的心里，早已经哭得滂沱“姐姐此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够见到你，你一定要跟着紫姐姐，她就和姐姐一样，你一定要听她的话，知道吗？”
小萼哭着点点头。
李妈妈走了进来，看见小萼正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她嫌恶地拉开小萼，她怕小萼把语嫣的嫁衣弄脏，那岂不是坏了她烟雨楼老板的名声？“小萼，赶快出去！语嫣丫头，吉时已到，凌公子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赶紧随老娘出去”李妈妈不由分说夺过了小萼手中的喜帕，往语嫣头上一盖，命一个打扮得红红的姑娘领着语嫣出去了。
语嫣跟着拉着自己手的人，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烟雨楼，她想，自由就在门外，只是，门外是凌学富，那个将要娶她的男人，她知道他什么也给不了她，她也知道他当她不过是野外的一朵花，他打马经过时看见了还带着露珠的她，他把她掐走了，然后等到觉得不新鲜的时候，就把她扔到荆棘堆里。
紫披着语嫣常常披的白色披风，站在高高的屋顶上，她眼睁睁地看着语嫣被凌学富抱上花轿，然后，把她抬走，迎亲的队伍敲敲打打，热热闹闹地簇拥着花轿而去，排场之大，令整条街的人都争相出来看热闹，人们纷纷议论着这场喜庆，说新娘是如何的美如何的幸运嫁到一户名门望族去。有好事者大声地说，这凌公子可是把他老爹气得中风了才得以把这烟雨楼的头牌姑娘娶回家的！
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凌学富得意非凡地眯着眼，他胜利了，他想，尽管代价是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和一箱珍珠一箱黄金，他毕竟胜利了，他一直想象着语嫣的裸体，想象着这具胴体被云雾缭绕时的样子。
李隆基走到原来住的客栈，店小二立刻跑上去，说：“公子，昨天有个姑娘来找过你，小的以为公子不回来了，所以打发她走了”
“是哪个姑娘？”小叶子问。
店小二摇摇头，说：“小的也不知道，不过这个女子长得很美，她带着面纱，不过小的想她应该是烟雨楼的姑娘，小的听说烟雨楼的姑娘一个比一个美丽”
李隆基没有理会小叶子和店小二，径直走到原先住的房间去了，他不确认是不是紫来找过他，不过，他会去找她。
紫的手上，依旧握着那半截梳子，她被领到自称是李公子的人面前时，她的心仍在想着语嫣说的纸鸢“紫？是我，你怎么了？”李隆基把紫拉到怀里，很心疼地说，才两三日不见，紫原先就苍白的脸，更加苍白了，紫盯着眼前的男子的脸，这张脸呈现的关切，是自内而外的，她想。
“语嫣被卖走了，凌家，凌学富”紫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仿佛这几个字有千斤重一样“可以不可以帮我救她”
李隆基凝视着怀里的紫，他的心不再疼了，她已经在他的怀里了“好，我答应你，你累了，睡一会好吗，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去，好吗？”
“不好”紫推开了他，站起身来，盯着他关切的眼睛“快点，现在，现在就去”
“好吧”李隆基抱起了紫，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凌府，洞房，两支红烛被摆放在高高的台上，喜气洋洋地燃着，偶尔还噼里啪啦地响着，语嫣的衣服被凌学富迫不及待地剥去了，凌学富带着像欣赏猎物一样的目光看遍她的裸体，语嫣的眼睛闭着，脸色苍白，红红的烛光也无法为她苍白的脸增加一抹喜庆的红色。
凌学富眯着眼睛，眼里尽是贪婪，他像啃着珍贵的猎物一样啃咬着语嫣的每一寸肌肤，语嫣感觉有一万只蚂蚁爬在她的身上，争先恐后地啃咬着她，想到这，她的胃开始翻腾，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恶心，她听见凌学富低吼一声，撕裂般的痛楚从她的下体蔓延开来，那一刻，她想起了她送给无忧的蒲公英。
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她醒来的时候，凌学富躺在她的身边，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娘子，醒来了？要不要沐浴更衣？”
语嫣点点头“要放很多很多的蒲公英”
“蒲公英？这时候没有蒲公英”凌学富疑惑地说。
“就是要蒲公英”语嫣斩钉截铁地说，凌学富看了看她，吩咐下人去办了。
水雾逐渐把整间屋子都弥漫了，语嫣光着脚，轻轻地把自己沉入浴桶中，她不知道凌学富从哪里弄来的蒲公英，只不过，这些蒲公英，早已是被人翻晒干了。它们遇上温热的水，竟也悄悄地盛开了，语嫣从水中捞起了一朵，浅浅地笑着，她想，这些蒲公英会带她去她想要去的地方的，闭上眼，她想，她要睡一会了。
远远地，她似乎听到了无忧的琴声，那日，他弹了一首曲子，她听得入神了，她甚至在琴声中很真实地闻到了故乡的山楂，还看见了母亲脸上暖暖的笑意。她很天真地问无忧，这曲子叫做什么名字，而无忧却笑而不答，她偏着头，到底叫做什么名字呢？她来不及想了，她要回去了。
小叶子率领着带来的宫廷护卫翻进了凌府，他们找到语嫣的时候，她已经死去多时了，她的头仰在浴桶边缘，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小叶子以为她睡着了，他不敢惊动她，等了好久，他心下惊异，用手在她的鼻子下探了探，才发现她早已断气了。
小叶子费了很多神才帮语嫣穿上从一个小丫头房间偷了一套衣服出来，然后给语嫣胡乱套上，他对着语嫣的尸体讨好地说：“美人，实在对不起，我不会帮女人穿衣服，你将就了啊”说完招呼同来的护卫，翻墙而出，没有人发现他们，人人都沉浸在婚庆的气氛中，谁有空理他们。
“殿下，这就是语嫣姑娘，不过，她已经死了”小叶子把尸体放下，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着气。
“语嫣？”紫从墙角走过去，她看见语嫣穿着一套丫鬟的衣服，而这衣服乱七八糟地套在她的身上，她不相信，她已经死了，她伸出手，把死去的语嫣拉到她的身边“语嫣，你是不是睡着了？你一定跟我开玩笑，是吗？你平素最讨厌穿得丑丑的，不是吗？你一定在跟我开玩笑”紫越说越小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