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她真的死了,不是和你闹着玩”李隆基低下头,看着紫失魂落魄的样子。
“不,她没有死,她怎么会死的呢”紫把语嫣的尸体抱得很紧,语嫣好冷,她想把她暖和过来。
紫很艰难才掰开语嫣紧握的拳头,里头,赫然躺着一块精美的玉佩,紫擎着玉,阳光很大方地在它身上涂抹了一层炫目的金色。紫认出这是无忧的东西,她把她又放回语嫣的手心里,小心地把她的手放在胸口上。
李隆基惊异于紫这不平常的冷静,他想,紫变了,才多久,她的变化如此之大。
葬了语嫣之后,紫很茫然地站在她的墓地上,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昨日,语嫣还是活生生的,而今日,她与她却隔着一层泥土,她亲手在她的坟墓上撒了很多蒲公英的种子,她记得语嫣曾经告诉过她,她很喜欢蒲公英,一朵一朵的蒲公英缓缓飘向天空的时候,那种感觉一定是云端上的感觉。
紫想着兰烟,兰烟死了,而语嫣,也死了,而她,却始终活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她想了很久,头疼得厉害,于是不再想了。
小萼抱着语嫣留下来的东西,哀伤地站在紫的身后“紫姐姐,姐姐没有死,对不对?”
“对,她没有死,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她说她喜欢自由”紫转过身,轻轻地抚摸着小萼的头发“她不是故意丢下你的,她只是太希望可以得到自由了,所以她迫不及待地去了,小萼,以后,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小萼的泪模糊了她的眼睛,她知道紫说的都是姐姐心中所想的。有一瞬间,她不知道恨谁,是恨那凌学富,还是恨李妈妈,亦或是很多年前那场迫不得已的逃亡冲散了她的家人?“那么,紫姐姐打算以后如何?”
“如何?”紫苦笑,她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举目无亲,她看不到自己往后的生活会怎么样,她觉得自己就是一脉虅,一脉无所依傍的藤,她审视着自己,原来自己一直都是依傍着别人的,兰烟在时,她依傍着兰烟,兰烟死了,语嫣很快又成了她的树。她就这样依傍着她们“我也不知道,小萼,你别担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紫说这话的时候很笃定,她从未做过别人的树任别人依傍,可是,她决定,她要做小萼的树。
小萼点点头,很温顺地坐回马车去了。
李隆基走过紫的身边时,感到前所未有的冷,紫手中握着的半截梳子,让他极度不舒服。
紫坐在一家小店里,微笑着看小萼吃着面,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满足,她不愿意让小萼跟她回皇宫,小萼只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皇宫是什么地方,小萼进去了,还能够活着出来吗?可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她比小萼大不了多少,她又能够活着走出来吗?她托着腮,回想着昨夜与李隆基的谈话。
“紫,你真的愿意跟我回去吗?”
“倘若我不跟你回去,我又能够做什么?”紫看着自己的手,她什么都不会做,她想不出她能够做什么。
“你跟我回去,当然是好的,只是,你回去,便是我的人了。你不再是我父皇的妃子了”
“无所谓”紫摊开手,她的心里蔓延着浓浓的雾,她看不清楚前方是怎么样子的,过了好久,她坐下来,用指尖拨弄着梳子的齿牙,这使得她的手一阵一阵发痛,疼痛使得她清醒了一点“殿下当初费尽心思把我弄出来,是为了什么呢?”
“紫?”李隆基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紫抬起眼睛看向他,她其实不是真的看他,从心底升上来的一股浓浓的哀伤在撕扯着她,她感到很悲哀,至始至终,她都不能够自己驾驭自己“答应我一件事,安排好小萼往后的生活,她不能够进宫”
“好,我答应你”
紫伸手帮小萼擦了擦汗“小萼,你先去徐家住着,以后,你便是那儿的二小姐,徐家的人会帮忙你找你的父母的”
“紫姐姐不去吗?”小萼放下碗“如果紫姐姐不去,小萼也不会去的”
“你先住在那,我会来看你的,好吗?”紫柔声说“记得你姐姐说的吗,以后你要听我的话,眼下,你先去徐家,知道吗?”
小萼只好点点头,紫朝李隆基望了一眼,后者示意护卫把小萼送走,小萼很不情愿地走了,紫不敢回过头去看小萼,哪怕一眼,闭了闭眼,她站起身,淡淡地说“走罢”
云崖又回到了夜长老的屋子,屋子依旧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他摸着黑走进去,他知道夜长老就在里面,因为他已经瞎了,瞎了的人是走不远的。
“来了?”幽长的声音使得云崖站在原地“是的,长老,我下来了”云崖伸手在怀中取出雪小北让他转交给长老的腰带“这是雪前辈让我带给您的”
夜长老接过腰带,用手抚摸着腰带的针脚,密密的,一针一针“她呢?她好吗?”
“回长老,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云崖斟酌了半晌。
夜长老笑出声来“此话怎讲?”
“倘若我说她很好,长老一定会不相信,可是倘若我说她不好,长老一定会很担心,所以,我觉得很为难”云崖想了想,还是把自己心中的疑虑说出来了。
“唉,你有心了,老夫当然是希望她很好的”夜长老伸手从发黑的陶罐里取出一块牛骨“很多人,把别人的事情看得很清楚,而自己的事情,却总也看不透”
云崖在细细地琢磨着这一句话,而夜长老的心绪却早已飞向窗外,绕过尘封了很久的往事,他能够真切地感到自己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他甚至能够感觉得到胸膛有力的心跳,以及新鲜的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
他站在阳光下,细碎的阳光在他的衣角上跳跃着,他一直看着雪小北在侍弄着墙角上的菊花“小北,你说什么时候菊花才会开呢?”
雪小北笑了,阳光在她洁白的牙齿上停留了好久,她举起沾满泥巴的手,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密密的汗珠“夜晴,你说呢?你怎么那么蠢的呢?菊花什么时候开的你都忘记了吗?”
夜晴也跟着笑了,他蹲下身帮雪小北拔草,他其实分不清楚哪是草,哪是花,于是雪小北就教他辨认哪是草,哪是花,可是他总是屡教屡不会,雪小北就冲他生气,指着他不停地骂,他喜欢雪小北骂他,雪小北骂他时的样子很可爱,他总是微笑着听雪小北骂他。
雪小北出身于一个巫师家族,但是她讨厌每一个身为巫师的家族成员,而夜晴却迷恋着巫师的一切,有一天,雪小北对他说:“我只喜欢过最平淡的生活,就像寻常的百姓那样,采桑养蚕,织布酿酒,我不喜欢把别人的生活看得太清楚,真的”夜晴看着雪小北眼中的憧憬,二话不说就带她走。
雪小北真的就过上了那样的生活,她不知道原来那样的生活是如此的纯粹和惬意,可是,夜晴仍旧深深地为那些黑得发亮的陶罐和有着纵横交错的骨头着迷,她怅然若失,她离开了他很多很多次,但是每一次他都会把她寻回,他总会问她:“小北,你别离开我好吗?”
每当此时雪小北就会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看得他心里的寒气一点一点地往全身蔓延,有一天,雪小北对他说:“夜晴,我真的要走了,你别再来找我,人总是喜欢把别人看得很清楚,而你,你甚至能够把别人的前世今生来世都看得很清楚,但是,你却看不清你自己。而我,我只喜欢做一个把自己看得很清楚的女子,我喜欢一天一天地过,不要管明天后天如何,活一天是一天”
夜晴就站在雪小北的身边,呆呆地听完她说那一番话,雪小北走了,她走的时候只带了一支菊花,她请他把菊花插在她的鬓边,然后就离开了,他站在村口,看着雪小北一步一步地离开,金黄色的菊花很快成了一个小黑点,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雪小北走后,他仍旧喜欢看别人的生活,他天天活在发亮的陶罐和一大堆千奇百怪的骨头当中,她走后,他的心里有一个巨大的坑,他想用别的东西把心里的那一只坑填满。
“长老,你后来为什么不去找她呢?”云崖很惊讶地问“你其实可以去找她的,她不恨你,我感觉不到她恨你”
“倘若离开老夫对她而言是一种幸福,老夫又怎么可以去阻止呢?”
“你怎么知道离开对她而言是一种幸福呢?”
“这个……”夜晴一时语塞,良久,他才说:“老夫也不知道,真的,老夫不知道,你走罢”云崖只好退出去了,刚出去,却看到了古董店的小四哥,小四哥见了他眉开眼笑的,笑嘻嘻地拖着他的衣袖,往前面飞快地走了。
紫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宫里的,她一路昏昏沉沉的,但她能够感受到她的头枕在一个坚实的胸膛上,她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睁开眼睛时,却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很陌生的地方,坐在床边的是李隆基。
“紫儿,醒了?”
紫眨了眨眼睛,她伸出手,很安静地问:“是不是一切都是假的?很久以前,我被人抓到宫里的时候,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便是你”
闻言,他一怔“如果我告诉你,一切都是假的,你会相信吗?”
紫摇摇头“怎么会这样的呢?我一直不停地逃离,为什么会回到原地?兰烟呢?柳妃呢?语嫣呢?小萼呢?她们都是假的吗?”紫把脸埋进手心“带我出去,我要出去”
李隆基笑了,带她出去?他很艰难才带她回来,他会再让她出去吗?他捧起紫的脸,很温柔很小心地吻着她,紫的胃又开始翻腾,她推不开他,她的脑袋开始幻想,这个躯体,与她的灵魂无关。
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紫转过头,看着李隆基的侧脸,他的侧脸相当好看,她看了他好久,禁不住伸手抚摸了他的脸一会。睡着的他比醒着的他温柔多了,紫不知道他怎么会睡得这么安心,他难道不怕她一刀结束他的生命吗?想到这,紫缩回了手,轻轻地爬了起来,试图从他的身边爬过。
“紫?”李隆基立刻醒了,把她拉回床里“那么早起来干嘛?”
“殿下?”紫只好躺回来。
“呵呵”李隆基笑了几声“紫,你知道吗,有一次你对我说,我是一个太子,是将来的皇上,我怎么可以对一个平凡的女子动心呢?这无异于自毁前程罢了,紫,但愿我对你没有动心”
“殿下能够这样想,固然是好的,天下百姓也会为你这样想而高兴”紫淡淡地说,反正他对不对她动心,又与她何干?
“紫,你知道我觉得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吗?”
“回殿下,紫不知道”紫转过身,背对着他。
“你一定猜不到的,我觉得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和心爱的人一同入睡,然后一同在清晨中醒来,紫,你闭上眼想一想,多么快乐的事情啊!”
紫感觉到脸颊有一点湿,她忍不住想象他提到的事,她不得不承认,那应该是每一个人都觉得最快乐的事情,胃部一阵收缩,紫立刻爬起身,跳下床光着脚跑到桌上的盆子吐起来。她的胃早已空了,吐不出什么,过了好久,她才缓过气来。
“紫,喝水罢”李隆基递给她一杯水“这是你以前喜欢喝的水,就是那口井的水,你走后,我一直喝那口井打的水”
紫接过水,一口气喝完了,冰凉的水使得她精神一振,熟悉的水又令她想起了兰烟和小鱼,有一次,雪把井盖冰结了,而她们为了让她有水喝,冒着严寒去凿冰。
“紫,你再睡会吧,我走了,一会,会有人来替你更衣”李隆基不知道什么时候穿好了衣服,他抱起紫,轻轻地放到床上“紫,在这里不用害怕的,没有人敢对你不敬”
“你的元配王氏呢?她也不会吗?”
“紫?”李隆基捧起她的脸,一丝不苟地吻着“我不爱她”
“可是,我什么都不是”紫别过脸。
“你是唯一的”李隆基离开她的脸,转过身走了,紫呆呆地想了一会儿他的那一句话,又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当紫再度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了,她的头好晕,但是口渴难忍,只好坐起来,很艰难地穿上鞋,刚站起来,又不由自主地坐回床上。
李隆基的原配王氏此时正站在房门口,看着坐在床上的紫,不由冷笑,李隆基可以不爱她,但她毕竟是他的太子妃,他当然可以选嫔,但是也不能够选一些来历不明的啊!而且这个人,这个人怎么那么像死去的韦紫?
“水,给我水”紫喃喃自语。
王氏一步一步走到床边,俯视着紫“水?要水,你不知道去自己打吗?”
紫睁开眼,刚好与一双冷傲的眼睛对视,这双眼睛冷得像冬天地上厚厚的冰,而里面却燃烧着两把火焰,紫被这一双眼睛看得垂下眼帘。
“来人,带这个野丫头自己去后院那口井打水”王氏的眼里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她想,这就是权力,权力带给她的满足感。
“是,太子妃!”两个宫女依言过来,架着紫,出去了。
正午的太阳炙烤着它的触角能够伸得到的地方,紫站在如火的太阳光下,她想,她快要晕过去了,紫的双手扶着墙,一丝嘲笑浮上她的唇际,她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觉得自己就是一根浮在水面上的稻草,总是不能够掌握自己的方向。
紫慢慢地把系着长长的绳子的桶放到深深的井里,井真深啊,她想。她就这样坐在地上呆呆地想着,想着过往的事,想着自己的命运,一个皇帝身边的太监无意中经过这个院子,看到了跌坐在地上的紫。他吓得脚都软了,紫妃娘娘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一定是他撞鬼了,这紫妃娘娘一定是回来报仇了!这个小太监想自己以前也曾对紫妃娘娘不尊敬过,于是,他跌跌撞撞地爬过去,带着哭腔求饶道:“饶命啊紫妃娘娘,饶了奴才一命!娘娘在阴间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奴才,奴才这就给您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