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秋雨如诉,屋内往事重述。
躺椅上,青青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但还是把陈晓之的话听了个大概,不敢说明白,至少很无奈——原来,那县令不彻查无名山庄之事,原因有三:
其一、山庄一夜成灰,再无活口,无从得知详情!
其二、明知人为行凶,却无证据,细究起来太难!
其三、即便查出真凶,对方势大,未必入罪伏法!
法是法,人是人,人制定了法,法约束着人,人一旦触犯法之约束,法必惩罚于人,但,不是所有的人都如此!
此话是那县令跟陈晓之说的,现在他又原样送给了王天宝……
沉默。
寂静。
冷。
冷寂的书房里,听得见每滴雨珠落地的声音……
王天宝听罢陈晓之的讲述,一言不发,因为他知道自己那位同僚,虽然谨小慎微、胆小怕事,却所言非虚,自己虽初涉官场,却是官府里长大的,那些尔虞我诈、阴谋陷害、颠倒黑白,令人触目惊心的伎俩,想不知道都难!
“难道,就真的没办法了么?”王天宝无奈的看着陈晓之。
“太难了!”陈晓之郑重的点点头,“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年了,要想重新查起,哼,真是难于登天啊!但,你若下定决心彻查此案,还无名山庄一个公道,给那三十二条性命一个交代,并非无路可走!”
“此话怎讲?”王天宝瞪大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问。
“因为,这世上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只有破不了案的人!”
陈晓之斩钉截铁的回答。
“有理!”
青青赞叹,起身坐好,目不转睛的看着王天宝,似在给他打气……
“师爷,咱俩也相处过一段时日,你说的话,好的坏的、中听的逆耳的、有理的矫情的,加起来也不下千万句了吧?”
“只少不多!”陈晓之赧然一笑,“老朽没那么嘴碎!”
“在众多言语中,只有一句,最有道理!”
“哪一句?”
“没有破不了的案,只有破不了案的人!”青青抢着说。
“哦!”陈晓之拂了一把胡须,感叹,“那不是我说的,是人家申……就是那位‘讲法’的县令大人说的!”
“他?”王天宝大骇,“他也能说出这等话来?本官不信!”
“信不信由您,但,的确是人家说的!我这般岁数了都,总不能还贪一句话的便宜吧?”陈晓之满脸正气,不容置疑,“他还说了,总有一天,会有人彻查此案,能不能查出真相,就看那人的本事和胆识了!”
“本事……我……”
换做以前,王天宝会不假思索的承认自己有,但这两天发生的事实在太过玄乎,让他一时没了主张,但决心为民伸冤的豪情依旧,就慷慨而言:“但,胆识,本官有的是!”
“大人,您有的不光是胆识!”陈晓之看着他,眼中燃烧着憧憬,“你还有别人没有的很多东西!”
“什么?”
“老朽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请大人相信,您就是查清此案的最佳人选!”
“真的?”
“真的!”杨妈点着头,疾步走过来,看着陈晓之,“真的,陈师爷,家里派人来找你回去呢!”
“嗨!”陈晓之连忙起身,自责着往外走,“你看,光顾着说话了,天都要黑了!”
“且慢!”
王天宝喊住他,快步走到门口一看,雨更大,已交织成网,回身对杨妈说:“去告诉来人,陈师爷今晚就不回去了!”
“这……这不好吧?”陈晓之推辞。
“这么大的雨,正好配你这么大的年纪!您要不担心天黑、雨急、路滑,请吧!”
王天宝伸手相邀……
“可是……”
“可是什么,以前又不是没住下过!”杨妈边走边嘟囔,“正好顺路叫刘德过来吃饭!”
……
饭后。
杨妈拉住刘德,来到陈晓之面前,嘿嘿一笑:“陈老爷子,您仔细看看!”
“看啥?”
“看人!”
“人呢?”
“嘿,我说陈老头,你是诚心啊还是故意?俩大活人站在你面前,你竟全当没看见啊!”
“你们娘儿俩,有甚可看的!”
“我……”闷哼一声,杨妈把一口怒气生生咽了下去,“老爷子,我就是想让你好好看看我家刘德……”
“看他干嘛?长相再好,也跟老朽没关系!我家又没闺女……”
“嘿,感情你早就知道我的目的啊!”杨妈惊异的看着他,“你……是如何知道的?”
“问他!”陈晓之一指正在品名的王天宝,“半年前,我还在呢,就不止一次的跟我磨叽过了,非要我给你这哑巴儿子找个媳妇!”
“那……那您找了没有?”
“找了!可人家一听是哑巴,立马就……”
陈晓之无奈的一摊手……
杨妈长叹一声,苦苦地摇着头,拉着儿子往外走……
“跟你开玩笑呢!”陈晓之见杨妈立马就站住了,接着说,“且不说咱刘捕头长得是五官端正、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可谓一表人才,单就衙门巡捕这个肥缺,就得有多少姑娘破了头皮往你家门框里挤啊!”
“这倒是!”
衙门回过身来,自豪的挺了挺胸脯,开心的笑着说:“人呢?”
“什么人?”陈晓之疑惑的看着她。
“往我家里挤的人啊!我咋一个都没瞧见呢?”
“这还不好办嘛,等……明天,雨停了,我就给你往家里赶……”
“赶?”
“不赶,还能怎得?那可不是一个俩,而是一大群……”
哈哈……
几人同时而笑。
刘德虽听不见,但大体也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很害羞,奋力挣脱开她的手,慌忙跑出门去……
去见陈晓之,青青在得知他今晚留宿于此时就想好了。
她有很多问题要向他讨教。
幸而,王天宝没同意陈晓之去衙门大堂的公差房住,而是很大方的让出了自己的卧房。
陈晓之开始并不同意,但王天宝说,你不住,也是空着,因为我要在书房里查阅资料。
陈晓之知道王天宝一旦晚上进入书房,一般都是彻夜不眠,也就索性答应了他的要求。
求人,就得有个求人的样子!
——杨妈得知,青青有事要找陈晓之帮忙时,如是说。
说完,她就帮青青准备了一份见面礼:龙井茶、芙蓉糕,还有一本《棋略》。
青青看着托盘上的东西,感叹:“怪不得那倔老头,什么都愿意跟你讲了!”
杨妈笑道:“废话可真多!快去吧!一会儿,你不得去伺候公子读书啊?”
……
于是青青在茶点和《棋略》的帮衬下,很快就得到了陈晓之的证实。
实际上,青青来找陈晓之,就是为了知道杨妈所说的那些有关碧水潭的传闻,是否真实。
“实在是为难老朽了!”
陈晓之得知青青的问题之后,立马就给出了这样一个答复,然后,他才苦笑着说,若说那是真的,反正我没见过,只是从老辈儿那听来的;若说那是假的,我也没那个胆子去怀疑祖辈们撒谎;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杨妈所说的都是真的,她的确是从我这里听去的!
一壶明前龙井、一份精美糕点、一本古籍棋谱,还有一颗热切渴望的心,换来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答案:就是没有答案!
青青垂头丧气的走回了房间……
回来的路上,他见书房灯火通明,本想进去,但一想到碧水潭,一想到潭主和姐姐,立马就没了心情……
此刻,他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雨声,心情纠结的就跟这深夜雨网一般无奈:我若回去,立马就能从龟伯和姐姐口中得知真相,但就不能再回来了,可要是不回去,就不能知道真相,就算呆在这里,心也不能平静啊!
“我该怎么办?”
带着这个问题,青青渐渐进入了梦乡……
清晨,青青是被杨妈叫醒的,揉着沉重的眼皮,懒懒的问:“什么事?”
“什么事?你可真行!把公子一个人扔那儿,自个跑回来睡大觉!”杨妈隔着窗户训斥,“公子刚才一个人,在厨房烧水煮茶呢!我的书童啊!唉!”
青青一听,感觉不妙,下床,开门,一路小跑,冲进了书房……
房间很安静。
王天宝站在桌案前,抱着膀子,在欣赏一幅画……
“公子,对不起!对不起,公子……”
“过来!”王天宝目不转睛的盯着画面,“来,替我看看这幅画怎么样?”
青青扭扭捏捏的走过去,打眼一看,是幅新作,墨迹还未干呢!
“怎么样?这可是我一晚上的心血!”王天宝又问。
“还……还行!”青青认真看着画面,“青衣飘飘,身姿窈窕,面如春花,嘴似樱桃,乌发随风,蛮腰袅袅……嗯,很好,是个美人!可惜没眼睛!”
“我不想画她的眼睛!”王天宝看着画面上的女子,柔声道。
“哦!这是你的意中人吧?”青青一拍手,笑嘻嘻的看着他,“你一定是怕把她的眼睛画的不美了,她会责怪你!”
“不是!”王天宝看着“她”,深情的说,“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我要把她最好看的地方,深深埋藏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