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娜飞得比以往慢了不少，我能感觉到她的疲惫。龙禽是十分擅长飞行的生物，能让他们感觉到疲累，可想在过去的这几天她和巴雅是以怎样的速度在德玛西亚四处奔波。我趴在缇娜的背上，不敢去想之前给自己安排的罪名，我知道我只要去思考那些问题缇娜就会毫不客气的给我来一段劈头盖脸的臭骂。这次返程我和缇娜都绝少说话，毕竟看她辛苦的样子我也很心疼，想必她也没有想要和我交流的心气。就这样沉默着，我们回到了小镇。
现在还是白天，但是缇娜似乎毫不避讳的直接停在了小镇的广场上。“你想的办法挺不错，巴雅的孙女，黛雅乘着龙禽回来帮助巴雅完成长老的事务。大家好像都接受了这个说法。不过你现在在他们面前得叫她黛雅，小心别穿帮了。”原来是这样，显然巴雅她们采纳了我信上的建议。虽然镇民们也都知道了我所拥有的魔法，但要向他们解释巴雅是如何从一个老妪变成现在的少女中间的故事太过冗长，更何况原本就已经被魔法刺激过一次的他们很难想象听完那些以后心中会不会产生新的嫌隙。
缇娜降落发出的动静引来了一群孩子的驻足围观，他们看着气派的缇娜眼里仿佛要绽出星星。“看样子你有了不少的仰慕者。”我从缇娜背上翻身下来，同她一起走向巴雅的房子。
“在德玛西亚，十个孩子里有十个都想成为龙禽骑士。这个你不知道吗？”缇娜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那群孩子。
“不，完全没有听说过。我小时候也没有这样的妄想。”我很果断的否定了她的自吹自擂。
“那只是因为你失忆了。你哪里还记得你的小时候。”没想到这只毒舌的大鸟毫不避讳的用我的伤心事作为反击的手段。
一路上遇见很多正在忙碌的镇民，没有了男人做劳力生活里的所有事都落在了幸存的这些人身上。他们肩负着双倍的重负，气氛没有了从前的轻松快活。看到我的回来，也没有多说什么，都只是点点头作为示意。还没有走多远就看见萝瑞尔从不远处摸索着缓步朝着我们的方向走来。我连忙快步迎了上去。
“黛雅姐姐说她感觉到缇娜带着你回来了，看样子她和缇娜真的可以互相感应呢。”环抱住我送上去的胳膊，萝瑞尔面无表情的对我说，但是我能很明显的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开心的意味。她是不想让其他人看见吧，毕竟这种笑着迎接亲人回归的事情对于这个镇山的很多人来说都是一种永无可能的奢望。敏感善良的萝瑞尔克制了自己的心情，尽量的把喜悦藏了起来。
“萝瑞尔真是个好姑娘。”我小声的夸奖她，但她没有接我的话。
“黛雅姐姐着急见你，咱们快点回去。”拽着我的胳膊快步的走着，我只能加快步伐超过她走在她的前面，萝瑞尔永远是跟在我的身后，如果没有我在前面带路她很难走现在这么快速。
“所以你已经习惯叫她黛雅姐姐了吗？我感觉有些奇怪。不知道能不能叫出口。”我问着身后的萝瑞尔。我很难同时改变对一个人称呼的两种头衔，原本从婆婆变成姐姐就已经够离谱了，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在巴雅这个名字后该加上怎样的后缀，只能被迫的变成直呼其名。现在就连巴雅的这个名字都要改变，我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混乱感，就好像要重新认识一个原本就已经很熟悉的人。
“你知道吗？如果让我叫巴雅姐姐我很难叫出口，但是现在换了个名字我感觉很轻松就能说出来了。我觉得她肯定有仔细研究过自己的新名字，比起以前那个显得更年轻了不是吗？”
“我不知道，我感觉还是很难改口。”
“是不是因为黛雅姐姐变年轻以后太漂亮了？你们男孩子总是会在漂亮女人那犯难。”
“你这趟和她出去感觉学到了很多奇怪的东西。”我不知道巴雅都带萝瑞尔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这段路上给她灌输了些什么莫名其妙的知识，刚刚萝瑞尔发出的疑问和对男人女人间关系的总结让我哭笑不得。以前她是绝对没可能说出这种句子的。就连之前巴雅叮嘱她和乔伊保持距离时她都是一脸的天真，而现在，我回头看看她，故作镇定的脸上还有藏不住的狡黠。“我开始担心她变年轻到底能不能算上一件好事了。”我给自己的哭笑不得做了一个玩笑式的总结。
“我们在路上聊了很多。也遇见了很多人。其中有男人也有女人，有些很好，有些惹人讨厌。外面比这里要复杂，所以黛雅姐姐教给我很多应对那些复杂的办法，我感觉她这样做是应该的。我也并不反感她让我接触更加复杂的世界，相反我甚至有些想要继续感受，用我自己的身体去感受，而不是坐在这个小镇的家里听你们说睡前故事一样讲述那些外面的经历。所以她能变年轻当然是一件好事，不论是对谁来说都是。”一扫轻松的模样，萝瑞尔十分严肃的对我刚才的总结发起了严正抗议。
“我只是开玩笑萝瑞尔。”
我的辩解换来的是萝瑞尔的沉默，她没有回答我，低着头走在我的后面。
“说真的，黛雅姐姐是不是长得很漂亮？”像是为了打破尴尬的沉默，萝瑞尔半晌才从嘴里挤出这么一个问题。
“嗯，和她脾气完全不搭的那种漂亮。如果她不说话，那她就是德玛西亚最美丽圣洁的圣女。可惜在这样的面庞下藏着的是一个经常令人抓狂的老太婆。”
“那是你没见过她在教会时候的样子。我大概能理解为什么那些原本懒懒散散根本对教会毫不伤心的教众在见到她后会那么迅速的重新皈依。”
“真的那么神奇吗？我很难想象那幅光景。”
“就是那么神奇，巴雅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圣洁，我们相信她就是女神所指定的代言人。有她的感召，教会才会有信仰从上至下的流淌，一旦她离去就像上游的河流干涸，整个教会也随之失去信仰的力量。”一直在身后跟着的缇娜给我的疑问做出了无可置疑的回答。或许巴雅就是这样神奇的存在吧。
在一路关于巴雅相貌的讨论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巴雅的门前。门口站着个高大的身影，是诺卡。
“吃了不少苦头吧？”诺卡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听说你回来了，刚从船上赶过来，没想到正好赶上。”诺卡佯装淡定的对我说，一只汗涔涔的胳膊顺势搭在我肩上。仔细看就能发现他浑身大汗淋漓，身上蒸腾着热气，呼吸也在强压下微微露出一点急促。很明显是刚才从船上急急忙忙赶过来的，但是还是要充大哥一样的摆出悠然姿态。
“是啊，吃了不少苦头。如果不想让我吃更多苦头就赶紧把你那像章鱼触手一样滑腻的胳膊从我身上拿开。”很显然他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他，意识到自己身上无法掩饰的汗水，诺卡尴尬的收起了胳膊。“我没事的，别装了。”我在他的肚子上给了一拳，我很明白诺卡这样是想干嘛。他年长我几岁，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总是会装出这幅大哥模样，他觉得我需要有人撑腰，所以自顾自的把自己当成了我会依靠的人选。但事实是我始终都只是把他当成朋友，他这样的表演只会让我觉得滑稽。滑稽但温暖。
被拳头激活了一样，刚才那副装出来的沉稳模样一扫而空，换回了那个大大咧咧的笨蛋船长。“快快，和我说说那群熊人，我只听说过他们，听说他们会长好几张嘴身上到处长眼睛是真的吗？”一边开门迎我进去，一边急切的问着完全不过脑子的问题，诺卡还是这样比较合适。我随便应和了两句，便进了门。身后萝瑞尔终于掩不住笑意，咯咯的笑了起来，被我拽进了屋。缇娜也在我们进门后扑腾两下，飞回自己附近的巢穴休息去了。
巴雅还坐在床上，一脸不高兴的盯着我。萝瑞尔和诺卡都被她挡在了房间门外，不知道她有什么要事要和我一个人交代。但我看她那板着的脸，相信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十分直接的开场白。
“和之前的计划一样吧。和诺卡一起出海。”
“你如果不想离开你也可以一直在这生活下去的。不会有搜魔人来找麻烦，大家也都接受了你是法师这样一个事实。还要离开吗？”
“我···”很显然她问倒我了，之前决定要上诺卡的船与其说是真的想去，更多的动力来自于逃避，逃脱德玛西亚对法师的仇恨，逃脱自己的胡思乱想。现在似乎这最大的动力被消融了，我没有那么充分的理由再和诺卡出海。我迟疑着不知如何回答巴雅的问题。
“你一直都很听话，但是听话太多让你没了主见。你的信我看完很伤心，你和你妹妹两个都很单纯，单纯又敏感。我没想到你会在心底里给自己那么多无法宽恕的责罚，甚至用到了原罪这么可怕的词。我知道你现在也很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边迈出步子。对于你的人生我不应该过多的干预，从你拿回自己魔法的那一刻开始这就已经是属于你自己的人生。我能做的只有相信你的选择，就像当初我问你要不要重新封印这份力量时一样。你该学着自己去思考，自己去行走，而不是被什么人或是被你所说的命运所推着。不得不说萝瑞尔在这一点上做得比你好，你可能也发现了，她对未知世界的向往。你比她多了一双眼睛，但是你却没有那份对未知的期待，有的只是恐惧和逃避。”巴雅眼里满是怜惜的摸了摸我的头，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不论是留下还是离开，都不需要太多的理由，去做我所想的决定，巴雅的意思清晰的传达给了我。
“我想出海。我想带着萝瑞尔一起出海。我想找到治好她眼睛的办法。”没有做过多的思考，我遵循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愿望把答案说了出来。无关乎赎罪也不是逃避，这就是我现在想做的，内心里觉得自己应该做的。
“这就对了。”巴雅终于笑了。
“但是留你在这我有些不放心。而且我没有把握照顾好萝瑞尔。”
“为什么在还没有出发前就开始打起了退堂鼓。”刚绽放笑容的脸又凝上了霜。“不用担心我，教会的事够我忙的了，我需要经常在各地的教堂串联。所以我不会在这个小镇一直呆着，别看我现在病怏怏的，休息两天我就没事了。现在的我可是在巅峰时期，别小瞧我了。臭小子。”说着她便下了床，走到镜子前整理自己的仪容。虽然脸色却是不太好，但是行动丝毫没有受阻，举手投足都是轻快敏捷。“至于萝瑞尔，我不能确定她是不是愿意与你同去，如果她不愿意出海我可以多带她出去逛逛。你知道吗，我们在多恩霍尔德的时候酒馆里有好几个小伙被萝瑞尔迷得神魂颠倒借着酒劲差点打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场面，你真应该看看，太有趣了。”发出与她形象完全不符的大笑，她完成了自己的梳妆。
“你这样说让我很难放心把她留下。”
“为什么不放心？”巴雅疑惑的回头问我。
“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你现在也是个漂亮的少女。两个漂亮姑娘在外面游荡加上你刚才描述的‘趣事’怎么想都让人放心不下才对吧。”
“首先，我需要表扬你对我的评价，十分的中肯。但是你有点太小瞧我了，就刚才那几个小伙子就算再翻上一番，一起冲上来也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还有缇娜在，就算是碰上我搞不定的狠角色，缇娜也会帮助我撤退。根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十分不雅的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简直就像是在吹嘘自己的混混。很难从这个人现在的表现联想出她在教会时的模样，萝瑞尔不会说谎，我也相信巴雅肯定在教会会展现出那圣女的一面。但是原谅我，我真的很难想象。
“为什么一个教会的修女可以这么理直气壮的炫耀自己斗殴的本事。修女需要掌握这种技巧吗？”巴雅披上了自己的新黑袍，也就是她的修女服。让我忍不住想要吐槽。
“那不是技巧，那是女神赐予我的力量。”留下一个莫名的笑巴雅开门离去了。看样子对我单人的谈话结束，接下来就是大家一起围坐着商量的时候。
坐在餐桌前巴雅替我说了刚才我所做的决定。诺卡仿佛早就料想到一样，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相反的，萝瑞尔则是一脸惊讶，黑色的眼罩都无法掩饰分毫。
“之前芭茹人帮我治好了腿。说不定他们有办法。之前我和你说过的，但是以前老太婆需要人照顾，你们俩都走不开。现在她这活蹦乱跳的样子也给你们腾出手脚了，只要你愿意，萝瑞尔，我把船长室留给你。”诺卡首先表态，之前他和我多次说起过芭茹人治疗他腿的事情，那种违反自然规则的治疗魔法说不定真的对萝瑞尔的眼睛有效。但是听完诺卡的话，除了巴雅撸起袖子准备揍人，再没有什么其他的回应。萝瑞尔在从刚才的惊讶中回味过来后现在仍处于一种沉思的状态。
“你可以不用去的。皮尔吉沃特那鬼地方，不是你能忍受得了的，又臭又脏，还有无数的小偷强盗和骗子。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有点复杂过头了。”巴雅的声音响起，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手段，愣是把又高又壮的诺卡摁倒在地上拳头一下下的砸着发出悲鸣的诺卡，他为刚才的鲁莽发言付出了代价。这也让我对她刚才像是吹牛一样的武力有了新的认识。“你可以留下，我们还是和之前一样到处去逛逛，这个白痴船长船上都是糙汉，想着也不会是多么愉快的旅途。”终于放开了诺卡，巴雅起身整理了下自己稍有些弄乱的修女长袍。
“我还是留下吧。”
沉默了很久的萝瑞尔终于开口，做了自己最后的决定。
“我不是不想和哥哥一起去，只是···”萝瑞尔没有说下半句，这回我猜不到她的原因。
“男人和男人一起远航，女人和女人一拨。好选择！”诺卡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对萝瑞尔竖着大拇指。
“行吧行吧，都做好了决定，要走的回去准备准备不走的也回去好好睡觉。我也还要去看看缇娜，最近她受了不少累，还没好好感谢过她。”巴雅领着我们几个出了门。抛下我们向着缇娜巢穴的方向去了。
“她真的没问题吗？自己不也是个病人吗？”我有些担心。
“你见哪个病人能把我摁在地上暴揍的？”诺卡艰难的反手揉着自己的后背，不时发出“嘶嘶”的吸气声。
“也对。”
我们回到了自己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