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柔声湿漉漉的衣物，不知该如何处理，直到自己的衣服也被濡湿。我仍站在河岸上，看着柔声在水中像那些水禽一般悠哉的泅潜，她离着河岸已经有了些距离，伴着水雾让我看不真切。黄昏的太阳也即将收起最后的光亮，最后那点橘红色的微光里，柔声远远的探出水面朝我招手，我不理解她的意思，只能也尴尬的举起一只手朝她挥了挥。看我做出了回应她似乎很开心，伸出另一只手两臂挥舞了起来，看着她招手的开心模样，我的脸上也不自觉的挂上了笑。
招过手后柔声又一头扎入了水中，她似乎很擅长游泳，能在水中浮潜很长时间。但是这一次时间有点过于长了，柔声的身影已经在水面消失了很久，比起前面潜泳的时间快要超过一倍有余。我顿时慌了神，她该不会是溺水了吧。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如闪电般的划过，身体立马自己动了起来。扔下她的衣裙，脱掉自己的斗篷和靴子，一头载入了水中，朝着柔声最后出现的位置游去。
但当我到达之后没有半点她的踪迹。太阳也终于失去了最后的余晖，整个水面黑成了一片，水下更是漆黑，根本无法看清任何东西。我愈发慌张，探出头开始呼喊柔声的名字，没有半点回应。我在水里茫然四顾，除了呼喊我找不到其他的办法。过分紧张的我还没有发现之前静谧的水面正发生着变化。
水雾从上游如海啸般涌来，不一会就让整个区域变成了白茫茫一片。浓重的水雾让月光散漫，逐渐遮蔽了我的视线。直到我眼前只剩下白色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看不见河岸的方位，现在自己在哪也无法定位。现在不说柔声，就连我自己也陷入了危险。我开始朝着记忆里河岸的大概方向全速游去，就在我奋力划着水的时候，听见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我停了下来，立在原地，想要搜索到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就在我的正前方，有船灯摇摇晃晃的拨开了浓雾，哼唱就是从那儿传来的。声音越来越近，船灯也愈见清晰，终于的，一艘比尔吉沃特特有的细长小船停在了我的面前。船上坐着一个肥胖的人，背着船灯照出一片厚重的阴影。
“需要帮忙吗？年轻人。”船上的人停止了哼唱，问询我。
“谢谢你，有一个女孩在这儿不见了，能不能拜托你在这附近帮我找一找？”
“女孩？你说的是洛瑞·柔声吗？她不会有事的，你要上船来吗？”
“你怎么会···”就在我疑惑时从陌生人的船上飞出一段黏滑的触手，卷着我把我带到了船上。上了船凑近了船灯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触手，而是对面那个胖乎乎身影的舌头。而那个胖乎乎的身影，也根本不是人类。一张鱼一般的大脸上是一张恐怕能吞下整条船的大嘴。那张巨大的嘴龇着牙对我笑着，那应该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恶心的笑容了。滑稽的小毡帽，两件被撑的鼓鼓的大衣，鲶鱼须似的两撇胡子。我想我应该知道对面坐着的是何方神圣了。
塔姆·肯奇。诺卡的比尔吉沃特恐怖故事里有他的出现。他是引诱人的恶魔，以各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让人上套，与他定下契约。而当人们渐渐迷上不劳而获的快感，他们终将失去一切，那时塔姆就会遵照契约，享用那可怜人的灵魂。而这个被当成传说和故事的存在现在正坐在我的面前，以恶魔的姿态笑着。
“看样子你听过我的故事。不过我还是要郑重的向你自我介绍。我是塔姆，柔声的朋友，马上也将会成为你的朋友。年轻人。”塔姆用他那粗短的手摘下自己的毡帽，绅士般的朝我行礼。
“你好，塔姆。我是迪达尔。你能告诉我柔声现在在哪里吗？”我学着他的样子也来了个自我介绍。
“迪达尔，一个非常有跳跃感的名字，我很喜欢。你不用担心柔声，她现在正在水里舒服着，我们最好不要打扰她。”塔姆砸吧了两下嘴，像是在品尝什么东西。“你的身上果然有熟人的味道。这种可怕又恶心的味道，你是不是遇见了那个稻草人？不是什么好回忆吧，我的朋友。”看样子他刚才是在感知我身上的气味。“见过那个怪物之后难怪看见我你是这么淡定。和他比起来，我还是礼貌得多，不是吗？”
“是啊。简直就像是个绅士。”诺卡曾经说过，塔姆不会骗人，那是因为他给出的契约都自带致命的诱惑力，根本无需谎言他的目标就会自己走进圈套。所以他说柔声很安全，我并不怀疑。了解了我最担心的事，我和他十分和谐的开始你来我往的对谈。
“不过比起绅士，你现在更想陪你聊天的是淑女吧。”他发出了沉闷的笑声，说实话，那声音有些恶心。“怎么样？喜欢柔声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和她认识才几天，很难确定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这样吗？柔声可是告诉我她很中意你哦。她是个害羞的姑娘，这是我第一次听她说有看上哪个小伙。你对她了解多少？应该说是根本不了解吧。”
“我没有感觉到她的害羞塔姆先生。正如你所说，我对她完全不了解，我只知道她从皮尔吉沃特来，她帮皮尔吉沃特的家族做事，仅此而已。”我脑子里回想起柔声贴在我耳边对我耳语的画面，很难相信那是一个害羞的女孩会做出的亲昵举动。
“应该说你笨还是该说你迟钝呢迪达尔小兄弟。如果不是中意你，怎么会去接近你。她的声音你也知道的吧，她平时可不会和别人说话的哦。看样子你对她不仅全然不知，甚至还有了一些误解。她请我过来和你聊聊果然很必要。”塔姆收起了诡异的笑容，脸拧巴了起来，像是在表达他现在很严肃的意思。
“我不明白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吸引到她。她和我说过我身上有熟人的味道，难道就因为这个？而且你说是她请你过来的，这让我很费解塔姆先生。”
“柔声这个姑娘有她的‘特长’她能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这种能力我很难和你解释清楚，但你只需要明白，她肯定是在你身上看到了什么让她喜欢的东西。至于熟人的味道，那只是她找你搭话的话头，她从来没有和人搭讪过，你必须原谅她找的这个蹩脚开场。那个稻草人在你身上留下的味道，没有人会喜欢的。你没法知道，她向你说出第一句话是用了多么大的勇气。接下来我会和你说说关于她的故事，或许听完之后你能了解一些。而她请我过来也正是为了这个，她是个可怜的姑娘，让她自己来说她的遭遇，可能会哭的吧。她应该是不想让你看到她哭的样子。”
“你和传说里很不一样，塔姆先生。”诺卡的故事里塔姆狡猾又奸诈，贪婪又可怕，但现在他和我说起柔声的样子却像个真正关心她的朋友，没有一点恶魔的样子。
“我和传说里说的一样，迪达尔小弟。但是我已经活了太久，见过太多的人，他们大部分都被我吃进了肚子。而我接触人们也大多都是为了把他们吃进肚子。但万事总有特例，柔声就是我的特例。我虽然也很想把你吃掉，但是如果那样做柔声肯定会伤心，所以我现在的表现让你产生了误会。恶魔都是危险的，迪达尔，我也不例外。”塔姆又开始了狰狞的笑，只要他的笑容还挂在脸上，我就不会对他的感觉和传说里的印象产生冲突。
“说了很多废话，我们也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不是吗？”
我点了点头，做好了聆听的准备。
“柔声不是来自皮城的家族，她也不是皮城家族养的所谓杀手。那只是交易，她帮皮城的某个家族解决一些需要流血的问题，而回报是她的仇人。她原本是艾欧尼亚的一个普通小女孩，过着普通人的生活，直到一个杀手杀害了他们镇上的所有人，用来完成他的所谓‘艺术作品’那个杀手当着柔声的面杀死了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当时的画面就连我这个恶魔都会感到不适，更不要说是发生在年幼的小孩身上。更过分的是那个杀手放任柔声哭着逃跑，镇上的人们只要前来询问或者帮助她，就会被射杀。那是当时柔声无法理解的杀戮，她一路哭着朝镇子外跑，身边的人们就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那个杀手用了某种魔法子弹，让那些被杀死的人尸体爆炸，在枪击和爆炸中柔声逃出了那个镇子，那个时候镇上已经没有活人了。”
“什么人会做出这种事情。太可怕了。”我绝无法想象这是一个人类能做出的事，显然就连塔姆也是这样觉得的。
“很难相信，但那确实是一个人类所为。艾欧尼亚人叫他金魔，他做出的这种事还有很多。”塔姆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笑了，他那恶心的笑不在，让我对他的警惕一直在下降。
“最后柔声逃到了镇外的一个湖泊前。但她也没有能幸免于难，在她哭喊到无法发出声音，理智崩溃的时候金魔给她的心脏上来了一枪。她沉入池塘死掉了。”
“死了？塔姆先生你确定你所说的不是杜撰出来的故事？”
“当然，柔声确实在那个时候死掉了。但艾欧尼亚的土地浸润着魔法，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间的壁障稀薄，柔声的绝望和巨大的痛苦引来了一个恶魔。一个很低级的小恶魔，它寄居在了柔声的残躯里，并且化身成为了柔声的心脏。”
“我感觉我对恶魔有了新的认识。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个恶魔救了柔声？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恶魔的所作所为。”
“恶魔当然有它的条件。它吃掉了柔声的名字，并且在柔声复仇成功后，就会完全的吃掉她的灵魂。这是他们签订的契约，谁也没有办法中止。恶魔给了柔声一些能力，都是些复仇用得上的实用本领。至于具体是什么，我答应她不透露给你，不过只要你们一直呆一起，肯定会有机会体验到的。所以洛瑞·柔声只是个外号，就连她自己都已经忘记了自己以前的名字。顺便一提，那个恶魔很喜欢呆在水里，所以我在一开始的时候让你不用担心她也是这个原因。”刚刚的严肃消失了，塔姆又开始笑了起来。
“那她现在还没有完成复仇对吗？”如果像塔姆所说的那样，柔声如果复仇完毕就将被那个成为她心脏的恶魔给吞噬。那如果柔声停止复仇，是不是就可以永远的生活下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迪达尔老弟。柔声必须要完成她的复仇，那是她存在的理由。当然作为她的朋友，我希望她能一直活下去，但恶魔的契约是无法中止的。之前金魔一直被关在监狱，而且有均衡教派的人看管，让柔声没法动手。后来柔声辗转到皮尔吉沃特，通过和家族间的交易，让家族在背后操控使得金魔从监狱里放了出来。当然，其中更多的是那些家族自己的打算，他们给金魔支持让金魔帮他们去杀掉那些眼中钉。”
“而柔声正好又能帮他们解决掉金魔，最好柔声和金魔两败俱伤他们就彻底干净了，对吗？”皮尔特沃夫的大家族，真的就如诺卡所说的一样，把所有能够利用的人吃干抹净。
“小兄弟很聪明。正是这样。现在柔声遇见了你，希望你能够帮到她吧。这是我作为朋友的请求。虽然柔声有些普通人理解不了的手段，但是金魔并非等闲之辈，她的复仇带来的只会是你我都不想看到的结果。”塔姆再次摘下毡帽，双手拿着放在胸口，诚恳的样子让我根本没法想象他是个让所有人害怕的恶魔。
“塔姆先生，我不知道能帮到她多少。但是我会试试的。”
“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这是我的一份小小见面礼。拿上它然后上岸吧。柔声已经在那等着你了。”塔姆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把小弯刀，刀子很朴素，刀鞘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只有在刀柄上刻着一些我看不懂的符文。我接过小刀，向他道谢。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停靠在了岸边，正如他所说柔声已经穿好了衣裙站在岸边看着我们脸上是和之前一样动人的微笑。
“我很喜欢这个小兄弟，柔声。希望我们下次还能再见面。”我下了船到了柔声的身边。塔姆留下这句话后便消失在了浓重的雾气中。我和柔声并排站着，等到雾气消散水面已经没了那只小船的踪迹。
我看了眼柔声，她也正看着我。我主动把脑袋凑了过去，把耳朵递到她的嘴边。
“塔姆先生一直对我很好。他没有吓到你吧？”
“除了他的笑让我有些毛骨悚然以外，他的其他部分都很绅士。”柔声在我耳边笑了起来，声音小得像是呼吸。“那么为什么是我呢柔声，我有问塔姆先生，但他回答得十分含糊。我想知道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吸引到了你。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也没有关系，我只是有些好奇。”我们俩现在就像是在交换什么秘密情报，小声的耳语着。
“只是感觉我们很像，但是你的世界更加阳光，我很向往。”我和柔声一样，都有着一些不好的回忆。但我显然比她更幸运，我的身边还有萝瑞尔、巴雅、诺卡他们，有很多朋友，他们使我走出阴影。我也没有仇敌成为我活下去的痛苦的理由。而柔声的生命里，除了复仇别无其他。或许只有塔姆这个恶魔给她带来过一些温暖。她说的向往，我十分明白。
“我明白了。接下来柔声要去找到金魔对吗？他在哪里？”
“看样子塔姆先生真的是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呢。”
“抱歉，这一段是我不应该知道的吗？”
“没有，是我让塔姆先生把所有的一切都交代的。我只是很高兴他能按我的要去去做。因为他其实并不希望把那些都告诉你，他对你还有些戒心。现在金魔在艾欧尼亚哦。”柔声摇了摇头否定了我的疑问。金魔在艾欧尼亚，意思就是他又回到了当初那片制造了无数罪孽的土地，也是给柔声带来无尽苦楚的地方。柔声接下来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回到艾欧尼亚，完成她的复仇，她肯定不想自己之前所发生的惨痛经历在其它人身上重现。
“那柔声也要出发了对吗？”
“嗯。”
“那我们一起去吧。”
柔声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我的腰因为一直弓着开始有些酸痛。正当我打算直起腰看看她的反应时，柔声伸手抓住了我还有些潮湿的衣服。像是要阻止我接下来的动作，她手上用了力，我的耳朵直接撞到了她柔软的嘴唇，没有面罩的阻挡，嘴唇在我的耳朵上摩挲。
“谢谢你。”三个字轻柔的吐进了我的耳朵，更是挠在了我的心里。
说完这三个字，柔声松开了我。把之前一直抱在怀里的我留在岸边的斗篷塞到了我手上。轻轻一推，让我后退了一步。再当我直起身子朝她的方向看去时，她又再一次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气里还有她的味道。我开始寻找回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