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了，在这个工业革命还未到来的世界里，夜幕将笼的天空是半透的黛色，有风，云在游走，就像我的思绪一样，漫无目的地飘浮。我坐在屋前地石阶上，抬起头看着满是星子的夜空，今天是初一吧也可能是月末了，没有月亮、也没有霓虹灯的夜晚，星星才是主角吧。我想到城市的天空没有星星，也许并不只是因为污染，一定还有灯火太耀眼的原因；我想到如哪一天回去了，我要回家看看，门口的茶花圃或许破落不堪了，家里也一定积了厚厚的灰尘，阳光从窗玻璃射进来，能看到尘土在空气中跳舞；我想到三年前若我不曾闹脾气，没有吵着闹着非要在凌晨去酒吧参加他的生日patty，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也许我的人生还会像从前那样灿烂，还可以剪下一朵牡丹点雪，插进玻璃瓶里瓶中的水光与它的绿枝在日光下共舞······我想我知道那只是幻想。
白天里我翻了很多她收藏的书籍和同别人往来的信件，我才知道，这位姑娘名叫“姜疏蔚”。我注意到她的书稿，是很潇洒的飞白，信件里用的是简单的行体，全然不像普通女子或是小家碧玉或是蕙质兰心的感觉，书架上也多是些《山海经》一类的神话传说，或是一些兵法、器械的书籍，这让我对这位姑娘有了极大的兴趣。她大概是位明媚畅然的女子，一定颇受男子爱慕，毕竟她收下的信件里有不少是男子写的浪漫的诗作;也有一些还未送出的信件，读来确实文意飞扬。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走过她的人生，她与我太不相像了……
“蔚儿，”我听见有颤抖的声音喊着这个名字，他快步走到我面前，是一位年近耳顺的男人。他缓缓的伸手来抚我的头发，我看见他的脸上似有泪痕，“蔚儿，我的女儿受苦了……”一句过后就在也说不出话，只是用慈爱又自责的眼光看着我，我的心跟着软了一下，鼻子也酸了起来，拼命忍住眼泪说，“我没事。”
“爹爹跑死了两匹马，才提前回府，爹爹知道蔚儿是坚强的女子，但既然爹爹在这儿了，蔚儿就是爹爹的小姑娘，心头肉，有什么委屈大可给爹爹讲。串珠说你日日魂不守舍，爹爹虽然不知道我的女儿到底是生病了还是有什么心事，但无论什么爹爹都会保护我的女儿。”他说这把我搂进怀里，就像……就像从前爸爸怕我考砸了难过，抱我在怀里轻声安慰一样。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我任由眼泪落下，无声的哭着，偷偷贪恋着不属于我的关怀。
末了，“爹爹”送我回房间，叮嘱我要早些休息，有叮嘱桃叶和串珠要照顾好我。“爹爹明日就进宫请程掌院过来给你瞧病，若你愿意告诉爹爹一些话，爹爹愿意听，也会成全你，帮你达成心愿的。蔚儿放心，只要有我在没人能强迫你答应不喜欢的事。”
爹爹抛下这句话走出门去，我不明白，他到底想听“姜疏蔚”说什么，“姜疏蔚”又有什么难过委屈的事情，我想这一定是件值得深究的事情。
我迷迷糊糊地醒来，赤脚走到窗边，外面天空还只是鱼肚白，星光还未全部褪去，隐约能看到斑驳的云走着停着，窗下的杂草已渗出露珠，旁侧攀着地白牵牛还未开放，看着应该快五更了，我边系襦裙边想着今天该如何度过，没有课需要上，没有兼职需要作，一整天都会无所事事吧。
去用早膳的时候，我路过书房门口，门虚掩着，里面似有斥咄声，心下好奇，便侧在门边偷听，想着被发现时也好假装路过。
我听见里面正在呵责的是爹爹的声音，还有一个男声在低沉但坚定的回应。我听不真切，只是断断续续地似乎在争辩争辩谁的婚事，又好像吵着国事，什么宋家的天下，什么佞臣算计······这时，忽然一句“绝不”继而伴着杯碎声，我赶忙走开，拐过转角，回头看见爹爹气冲冲的走出来朝我的卧房方向去了，我装作不知道，并没有返回i，继续走向厨房。
我的心怦怦直跳，不仅是为刚刚的行为心虚，更是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好像与“姜疏蔚”有关。我草草吃下几口红豆酥角，便要回房去。这时爹爹进来，他慈祥的拉着我要我坐下多吃一些，全然不是方才一副愤怒凶狠的样子。我看他欲言又止，刚刚去房间找我现在又找到这里，必然是有大事要同我说。
“爹爹有什么事就说吧，不用斟酌。”我平淡地说着并未看他，想让他舒服一点。
“蔚儿这今日觉得身体如何？爹爹请了程掌院，再过一刻钟应该就到了。”停了一下，又坚定地说，“你是我的女儿，只要是我不同意的事，绝不可能会落在你身上。”
一瞬间我的鼻子酸酸的，虽然我昨天才认识他，但我能感觉到这位爹爹疼爱女儿，就像爸爸爱我一样。
“爹爹一定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吧，您可以告诉我，或许我真的可以帮忙。”其实从他一进门我就觉得他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他先是一怔，惊异地看向我，而后眼神逐渐缓和，“我的女儿长大了，知道为爹爹分忧了。你大可放心，无论发生什么爹爹都不会把你推出去保邶武侯府。”他顺了顺我的头发，“程掌院快到了，咱们去吧。”
程掌院是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身长不过六尺，一把花白胡子随手捋着，好像胡子是他所有的智慧。我把手腕伸给他，他枕以软垫覆以薄帕，用他的粗手指探着我的脉搏，同时察看我的神色。“千金已然痊愈，侯爷无需担忧。”这就是诊断结果。
我看他命徒儿收起医具的同时递给爹爹一张字条，说到：“千金无需药石，侯爷但缺良方。”也不等爹爹揖完，便扬长而去。我猜测一定有什么大事，我虽然是外人，但姜疏蔚却是爹爹的女儿，更何况，爹爹给我的关怀是我三年来都不敢奢求的，我不愿丢下他独自权衡，便说：“我是认真的。”
爹爹摇摇头，“我是你的爹爹，有什么事，我会保护你。”他出门向书房走去。我决定偷偷跟上他。我草草交代敷衍桃叶串珠几句，便一个人从屋后绕到窗口偷看。我看见爹爹领了一人进了书房，看那人的身影，像是昨天见的韦二公子。
屋里传来说话声。
“砚儿，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品性如何我知道，我亦知你原始想要帮姜伯伯一把，不只为了姜伯伯，也是为了蔚儿。可是这件事终归结底，还是我的差池才让羌人入了北拓城，扰了宋国边境的安宁。我会领兵再回北拓，希望这次可以迫使羌人不再扰民。”
“伯伯您明知道这是邕王上书要求互市以增商税，如今边境不安，又把责任推给伯伯，还上书建议把蔚儿送去和亲。此事显然已不只是推诿责任，邕王是知您软肋，想要迫您交兵符卸实权啊！”这位韦二公子似乎是叫做韦砚，他说的很激动，竟让人觉得被逼迫的是他自己。
“我怎会不知”爹爹语气倒是平和，“但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北拓百姓是无辜的，宋国江山，宋国万民都是无辜的，羌乱我会去平，百姓我也会保，但兵权我不会交，蔚儿我更不会嫁。你今日愿来同我交谈此事，已让我很意外，毕竟令尊······”
“伯伯为何宁愿自己花甲高龄亲上战场，也不同意把蔚儿嫁给我，断邕王一条路，也好让我父亲协助于您？”
爹爹只是笑着摇摇头，“贤侄今日已来多时，我也还有要事要忙，不便再久留于你，你自行去吧。”
韦砚似乎低声说了什么，便作揖告辞了。我跟着他走来，他似乎并未察觉，一直跟到侧门外的小巷里。我原知道我若问爹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定不愿告诉我，现在也只能盘问盘问韦砚了。
“停下。”我叫住他。
“蔚儿？”他转过头看见我时十分惊讶，“你······”
“有事。”我打断他，“我爹爹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他好像对我的话很诧异，进而神色又暗了下来，“你不是早已拒绝了，为何还要再伤我一次？”
我想我大概听懂了，也看懂了其中的缘由，想来定是这位二公子想要顺着爹爹当下的困局，娶姜疏蔚，这姜疏蔚自然是不喜欢他，定是不愿但又不知如何说出来，但想是爹爹察觉了，所以昨日才那样问我，今日又把韦砚赶了出来。忽然觉得心里很暖，这像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只是现在爹爹为了保护他的女儿，被人要挟，我也不太懂其中具体条件，也许我得了解清楚，或许可以想个法子，帮帮爹爹。
“我听见你同爹爹谈话了，麻烦说说前因，具体一些。”
“蔚儿，你今天怎么这般语气，这般神情？你之前便不管不顾，如今怎么好奇其这件事了？此事你无需多虑，即便你不愿嫁给我，我也会保你平安无忧的，我会······”
“别废话，回答我问的。快。”我猜姜疏蔚不喜欢他是有原因的，这位公子实在啰嗦。
“你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昨日我就发觉你不太对劲······”
“既然不说你就走人吧。”我转头就走，顺便挥挥手示意bye，我听见他在后面唤我，也未曾回头，看来从他这儿什么也问不出来。
我偷偷从侧面溜回去，拐过几个园子回到我的卧房。串珠和桃叶看见我回来了，马上拥过来，眼里似有泪痕，都询问着“姑娘去哪了？一直都不见人，可别再出什么事才好。”
“我没事。我问你们一些事，麻烦如实告诉我。”
“姑娘请讲。”
“受伤之前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关于韦砚的。还有，桃叶之前说的那位任姑娘是谁？我能见到她吗？我之前还认识什么人？关系好一点的。”
“姑娘忘了吗？羌人来犯，那邕王上书要姑娘嫁去漠北，韦二公子便求韦国公要娶你，可姑娘又不愿意，咱们公子一定要你嫁到国公府也是想保侯府，更想找个靠山，只是姑娘说什么都不愿意，韦长公子也确实···说到任姑娘，姑娘这么些天都不去看望她，任姑娘也是想你的。”
“现在去。”我说着就要要往外走，我希望能知道更多的隐情，所以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我想快点帮爹爹做点什么，因为我确实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忽然消失不在，我只能抓紧时间了，“桃叶，带路或者找车。”
桃叶和串珠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马上安排好马车，带我去这位传说中的“任姑娘”家。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坐马车，我只能说古装剧里的马车确实是骗人的，我只能说车里并不舒服且只能坐一人，空间很拥挤。
一路上我都在作心理建设，这位任姑娘是姜疏蔚的挚友，之前看过一些她们往来的书信，信里有“袂安”二字作为落款，想来这是她的闺名了。能看得出，她们二人性格很合得来，这位任姑娘不似姜疏蔚那样豁达爽朗，她给我最直观的感觉就是才情，她的字体规整却不较弱，字里行间也看得出高雅细致。种种感受下，让我怀疑她于我而言会很难相处，这让我如何装出姜疏蔚的样子与她谈笑。
正想着这些事，听见串珠叫一声“姑娘，兖安侯府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