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邶武侯府的方向走,今日出门也并非全无收获,以那府衙的身份绝对不敢公然挑衅侯府,他背后必然有人指使,而今天韦瞻竟恰好出现,看他与袂安的样子他俩从前必然不相识,这韦瞻忽然接近袂安又表现得那么自然也不知道有什么目的,最奇怪的是他不喜欢我是真,但怎么说也算是熟人,我与那府衙争执时,他竟一言不发,这实在不能不让人生疑。
我正想着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时,感觉身旁似乎走着一个人,不像路人倒像是故意跟着我,我猛地一转头,一张清峻的侧脸映入我眼中,是任曜谦。我实在想不清楚,他跟着我干什么,袂安还在琼涎楼呢!
他看到我不解地看着他,他轻轻的笑了一下,说:“方才看你气冲冲地走了,我有些担心,就跟出来了。刚刚我在你身侧走了许久你也没发觉,想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我很不友好的说,我们并不熟,他何必费时费力的帮我,必有其他目的,“不过,我爹爹可有回信给我?”
“还未。”他没有生气我的态度,还是用很温柔的语气同我讲话,“你不必担心,姜伯伯军中事繁,许是拖了几日,过两日我有军报要送,顺便帮你问问。”
我说了句“谢谢”便准备快步走开,他牵起了我的胳膊,也不说话,就朝反方向走去。我还不太熟悉这里的街道,此也已是傍晚,有些许昏暗了,我不知道他这是要带我去何处,该不会他与姜疏蔚过往有什么仇,此时想要报仇吧?我越想越怕,无依无靠的日子我过了三年,但期间心境虽然黯淡,总归是没遇见过什么危险的事,如今的情状真的让我很害怕。我打算用我最大的力气挣脱他的手后马上跑,结果一甩手才发现他并未用很大的力气,我反倒甩了个空。我愣了一秒,他满脸惊讶,开口问:“你怎么了?”
一秒后我恢复了理智,故作镇定地说:“这得问你吧!你想挟我去哪?有仇有怨你不妨说出来,咱们就地解决!何必拐我到暗处报复?”我越说越害怕,我听见我的声音都有一点颤抖。
“抱歉。”任曜谦神色马上暗下来,对我很真诚地一揖,“是我唐突了,我只是想起之前中秋说过,来日有机会要带你吃美食。我以为今日恰得契机,你又心绪不佳,便想到带你去,不曾同你解释原因,是想给你个惊喜的,不料竟让你误会害怕了,真的很抱歉,是我思虑不周唐突了。我,我送你回去吧,此时天色已晚,请不要拒绝我。”他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全然不似平日里那般潇洒自然的样子。
他这样说着,我瞬间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总是不由自主地把别人想象成坏人。而且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世界里,我无时无刻不记得自己已不是柯然苒,自己此刻是姜疏蔚,每当有什么事情发生时,我都会想到此事与姜疏蔚的联系,不会觉得这些事情与我有关,我只是觉得我在为她而活罢了,可每次面对任曜谦,这种想法就不复存在,中秋夜哭的时候是,那日摔倒时是,刚刚被他牵着走时是,就连此时我知道是我误会了,我居然真的很想同他去吃东西。
我有些沮丧,说了一句“没关系,是我误会了。”就垂头丧气的跟着他往回走。又是一路的沉默。从前的三年我从未曾有过想与别人一起或吃东西或闲逛的想法,我很排斥同别人相处,我只想一个人在自己世界里愧疚地活一辈子,但自从来到了这里,我不知为什么周围那么多人围着我,爹爹、桃叶、串珠、常夫人、袂安···我一点都没有排斥,我甚至有时会想要不要为他们多做一点,让他们不要远离我,这些想法之后我都会告诉自己,因为这是属于姜疏蔚的人生,我只是不想把她的生活搞砸!对就是这样!可面对任曜谦时,我却不敢这样想,我害怕和他有什么交集,我告诉自己这是因为每次出糗总能碰到他,怕他笑话我,可我的内心深处却有一股声音告诉我,我是害怕他对我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都只是因为我是姜疏蔚。
不知不觉到了侯府门口,像上次一样,我很没礼貌地转身就准备进去,他却没有像上次一样叫住我说下次请我吃东西。我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怎样想才合情合理,恍惚间我感觉手背上滴落了一颗露珠,不知从何而来······
隔日姜宸风风火火地进了朗月阁,将一只木匣交在我手上,匣子里是一只纯透的白玉手镯,并无雕刻,但看得出来是稀有的白玉,价格不菲。他说这是姜正感谢我那日为他出头,保他一命,我笑了笑,也不揭穿他借姜正的名义谢我这件事,收下了匣子对他说:“那日桃叶应当同你说过其中详情,你想必也看出来这是个阴谋了吧!我们还是早做考虑,想想背后之人是谁才好。”
“不必想,我心里已有数了。”他又说,“从前你不是总装做不理这些事吗?近些时日是怎么了?不但出手帮我···不是,帮姜正,还想着要抓背后之人,这可不像你呀!”
“我,我只是忽然兴趣到了而已……算了说不明白,礼也送到了,去帮我谢姜正一声就说这玉镯我很喜欢。你走吧,赶紧去干正事去。”我假装漫不经心地说。
“说的好像谁稀罕在你这儿同你废话似的。”他转身就走,看他的样子也实在好笑。不过此事他既早有想法,想必背后之人同他是老敌手了,他来对付要比我合适很多。
下午时袂安急急地跑来说昨日收到了信鸽,里面虽然没有爹爹信,但爹爹说了信已回,是遣信使送的,可能会晚些才能收到。这下我担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一些了。
今日事情都如此顺利,我也心情大好,很有兴致的与袂安聊天,说着说着就说起了那日之事,她若有所思地说:“昨天那位韦公子和你熟吗?”
这个问题确实难倒我了,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熟,思考了片刻觉得对于姜疏蔚来说应该算熟吧,不然怎么会喜欢他呢,我就回答一句:“熟。”
“真的!”她满脸惊喜,“太好了,你帮我把这封信带给他吧!”
“袂安你此刻这表情倒是让我觉得···”我猜袂安八成是对韦瞻有好感,而且看韦瞻当日的表现,他对袂安的感觉应该也不差,“有什么想法快同我讲讲。”
“我,也没什么呀,就是觉得韦公子谈吐不凡,见识广阔,与我又很是投缘···”她说着脸上现出一丝红晕,又马上抬起头,鼓足勇气干脆直截了当的说,“我就是从未见过这样好的人,我很喜欢他,怎么了,不可以吗?”
我被她这傲娇劲儿逗笑了,袂安就是这样,这才是袂安,喜欢就是喜欢,绝不遮遮掩掩,她比我勇敢得多。我说:“既然如此,那这月老的责任我就接下了,还要提前祝袂安早日如愿以偿!”
“那肯定了,你看酒楼里那么多人,不乏年轻貌美的世家千金,他谁都没理,他肯定是在茫茫人海里第一眼注意到了我,才来同我说话的,况且我本不认识他,是他主动来认识我的,又知道我是任袂安,他一定早就开始注意我了!”她美美地说着,正是遇见爱情的样子。
我很开心,我虽与韦瞻相交甚浅,但也知他是个不错的人,更何况姜疏蔚曾喜欢他,以姜疏蔚的眼光是绝不会看错人的,袂安这样好的女孩应该由世间最好的男子来守护她。于是我把信件递给串珠要她送去国公府,亲手交到韦瞻手中。
“蔚儿谢谢你!”她真诚地看着我。
“何必同我这般客气呢?你开心我也开心呀,你喜欢的我肯定是要帮你得到的!”
“哦对了,你说你哥对那日之事有线索,他可有同你说过他怀疑的是谁?”
“这倒不曾说过,不过看他的样子已然胸有成竹,我也不便继续打听,此事有人解决便好,我也不想继续伤神了。”
“说得对!后日是九月九,我们一同去芒山登高踏秋可好?”
“嗯!”我点点头,表示同意了。她很开心地带着约定同我告别,要我一定不能爽约。
重阳
早早便起床了,我记得前日之约,要同袂安去芒山踏秋。吃过早膳,我就催促着桃叶快些帮我梳发,又让串珠多拿些糕饼果脯路上吃。又赶忙去给常夫人请安,告诉她我今日的安排,要她免去担心,正当我出门上马车时,信使驰马而来,说有信给侯府,我代为收下,才看到是爹爹写给我的,真的是爹爹的回信,我盼了许久的回信!
我坐在马车里,拆信时的心情就如同一路颠簸的马车。我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读着信,生怕遗漏什么重要的事。信并不长,十行而已,我读了好多遍,确认爹爹无事,北拓之事也渐平,他很抱歉临走时欺骗了我,又害我白白担心,说归来后必会给我补偿。读着读着纸上多了几块湿润,我已经很久没有牵挂过什么人了,我以为从三年前的那天起,世间再没什么人需要我牵挂了···牵挂着别人的感觉真不好受,不过好在爹爹平安,想到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了,我的心情大好!
芒山在城外,我与袂安约在城门口,我去时她已经等在那里了,只是旁边还多了一匹马,牵马之人正是任曜谦,我一时间不知是否应当同他打个招呼,只得在经过他时对他笑笑。我把自己的马车让给浅水和桃叶坐,自己去了袂安的马车与她聊天,给她分享爹爹的信,我不知从几时起就把她当作我真正的闺蜜了,我好像有一点找回当年的感觉,有什么开心的事都想同她分享。
说话间我偷偷地问她:“你哥哥怎么也在,前天你没说过要带你哥哥一起来呀!”
“我哥哥说他也许久未来芒山了,趁着重阳要与我们一起登高插茱萸,顺便还可以保护我们呢!”忽然她又转一副狡黠的笑容问,“你不想他来?是觉得同他有过节?”
“过节倒不至于······哦对了,是因为信,上次帮我送信我未曾感谢过他,这么久了,你可知我该以何种方式表达谢意?”
“这个简单,我哥哥同我说他喜欢你,想报答,你嫁给他便是了!”
“袂安你怎么乱说话,连这种玩笑都敢开!”我被她的话惊呆了,虽然我敢肯定这是袂安胡诌的,但我却不知为何会生出一种希望那玩笑是真的的想法,还好任曜谦的马离我们较远,应该没有听到。为了掩盖我的心虚,赶紧继续说:“那日串珠回来说把信送到韦瞻手里时他满脸开心,说过两日他会回给你,你可有收到?”
“这倒没有,不过我不介意多等两日!”果然成功转移话题。
不知不觉已到山脚,我们一行下了马车准备上山,任曜谦就走在我旁侧,我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心情,我只知道,我在浑身冒冷汗,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看见他我会这么紧张呢?最可怕的是他看着那样云淡风轻,似乎之前从未发生过什么,这让我更不自在,好在一路袂安都十分兴奋,边走边聊,一会儿说路难走,一会儿说野花开的甚美···这才让气氛有些许缓和。
芒山并不高,顶多算个丘陵,秋季山上便开满各色菊花最适合重阳踏秋。爬到半山腰,袂安说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于是大家便停下来休息,吃些糕饼喝点水。从前我也爬过山,但刻意在重阳登高踏秋确实从未有过,这芒山我也从未来过,对山上的一切都很好奇,于是趁着他们休息,我就独自在四周转转。
原来山上的秋景这样美丽,怪不得刘禹锡说“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此时是九月初,世间还未到深秋,但山上因为海拔高,万物已蒙上了霜色,高大的乔木上不是金色的黄叶,而是泛着些许朦胧的雾黄,叶落一地;乔木下遍布的小簇灌木还有些残剩的墨绿点缀着整片树林;万花皆败,菊始盛开,黄菊、白菊为多,还掺着紫红的墨菊、淡粉的雪青等等,于是山丘不再是尘土的单调颜色,而是被植物的缤纷笼罩。静站林间,是风吹过菊丛的芬芳,是鸟穿过黄叶的歌谣,我感觉似乎脚下的每一步都踩了琴键和颜料。
我陶醉在这片秋色里,任曜谦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他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你是否也觉得秋色甚美,远胜人间烟火?”
“不,我不这么认为!”这个问题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转过头刚好与他对视,我感觉自己的脸颊一下子就发烧了,我本能地马上移开目光看向别处,但想想又觉得这样更不自然,便索性重新让我的目光与他交会,发自内心地回答他,“自然万物之美,远非我们这些凡人能够尽数捕捉,与其总想着山川之美,倒不如看看我们尘世间的纷扰。你想啊,稻田炊烟,染缸纺锤,商铺小贩,哪个不是我们真实的生活?每日烦恼也好快乐也罢,都是触手可及的人生,或许生活才是最美的!”
“疏蔚这番见解果然精彩,从前总听袂安说你向往星辰大海,说你有一颗永不被束缚的自由灵魂,而且我也曾记得五年前我还未随军北戍时,你也总缠着要我讲天上的星宿的故事,《山海经》里的故事,也会问我远方的山和山那边的海···可我这次回京后见到的你同五年前完全不同,变成了我不认识也不认识我的疏蔚。”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很平静,像是与老友诉说心事,也像是同新友浅谈旧事,我感觉我们的距离无限拉近,却又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万水千山。
“的确,我不是之前的我了,这不仅是因为我长大了,还有一些别的无法想象的原因······”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些时日了,我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但我不属于这里这件事从未同别人提起过,三年里我早就习惯了所有事情都藏进心里,不会与任何人交流分享,可是刚刚一瞬间我多么想告诉他我不是姜疏蔚,多么想对他说我仅有的二十年的人生如何难过。一瞬间之后我马上惊讶于刚刚的想法,那完全不像我呀!
“你,想说什么?”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心理,试探这问我,“若你想说出来,我很乐意听!”
“没有,我没什么想说的。”我赶忙说。
他轻轻一笑:“你想说的时候,我会在······”还未说完,袂安就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找了你俩这么久,原来你们躲在这里呀!我歇够了,咱们继续上山吧!”
“是啊,歇了挺久了,走吧走吧!”我赶紧接上袂安的话。
我们继续上山,一路上任曜谦都很慢的跟在最后面,而我因为心虚一直走在最前面。快到山顶时袂安她们终于追上了我,袂安扯着我的袖子要我走慢些,等等她。我一边笑着答应她,一边偷偷的观察任曜谦的位置,希望他离我不要太近,不然我可能会脸红一路,我悄悄转头,发现他与我隔着差不多五米的距离,这是个让人很舒适的距离,不会显得很刻意,也不会让我紧张,说实话,我很感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