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路爬到了山顶,此处俯瞰又是与半山腰完全不同的风景。袂安与我插下茱萸,当真有种“倍思亲”的感觉。
大家都坐下来休息时,看见好多家仆打扮的人和五六个婢女簇拥着一位丽人上山来。远远看去那女子身着华丽,看衣襟的款式便知是官宦人家却绝不是普通官员,应在侯府之上;头戴一顶较小的珠冠,另钗有几只金簪,这使原本略为单调的头饰多了华贵更脱艳俗。我本没太在意,因为芒山本就是京城人家登高插茱萸的地方,上山时就看到有好多行人。可那位丽人上山之后径直向我们走来,走近一看,我才想起来她好像是之前中秋宫宴时见过的那位沅河郡主宋婉徽,认出她的一刹那,我想起姜宸曾说过她与任曜谦情投意合,既然走来必然是找任曜谦的。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颤忽,我觉得自己之前的所做所想实在不合适。看着她款款走来,我第一次觉着这样慌张,我慌乱地站起来,找借口说:“我好像把钗子落在上山的路上了,我得去找找。”说完转身就走。
有一只手快速伸出拽住了我的胳膊,随即听见一个温和却有力量的声音:“不必躲让!”是任曜谦的声音。
我虽知道这借口蹩脚,可他怎知我想逃走的?眼见着沅河郡主走近,我站在原地不知该走还是该坐,场面一度非常尴尬。直至她走到我们面前,袂安也站起来,拉我一同给郡主请安。我直起身子时正碰上了郡主扫来的目光,郡主眼中有一股说不清的锋利,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在给我什么信号。
郡主牵住我的的手说:“蔚姐姐今日可是记起我了?”
“不敢。”我知道她还记得那日中秋宴我不认识她的事,但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做什么,只能回一句“不敢”,再无他话。
“敢不敢的婉徽不知,只是蔚姐姐此时有闲心在此处踏秋,想来确是不知邶武侯府今日被告上公堂······”
“怎么回事?”我着急了,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翻手抓住她的腕,厉声问她。
“这个我可不知,蔚姐姐得亲自去看看才知道呀!”我原本以为府里真的出了什么事,可沅河郡主这样一说我就料到她并不是想给我报信,只是想让我即刻走罢了。京中达官贵胄虽多,但武侯府只有我们姜家,姜家出了事必然是满城风雨,她既说不出到底出了何事,那便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便是侯府之事并不严重,甚至根本就没什么大事;第二,此事与她的利益有关,她不会多说。我的直觉告诉我,她身份尊贵,绝不会随便找个什么由头要我离开,府中肯定出事了,而且此事与这沅河郡主一定有什么联系。因此我觉得此时我马上下山回府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我向沅河郡主福了福说:“方才是我着急了,冒犯到君主的地方还望郡主海涵,多谢郡主告知此事,我这便下山了。告辞。”
我唤了桃叶下山,直听到任曜谦紧随着我说一句:“我们也告辞下山了。”带着袂安准备同我一起下山。
“慢着!”沅河郡主叫住我们,装作淡定的样子看向任曜谦,“任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君主多虑了,在下并无它意,只是妹妹和疏蔚要下山了,在下本就是陪同而来,自然要陪她们一同回去。在下告辞。”转身潇洒离开,完全不给沅河郡主阻止的机会。
“哥哥你这么走了,不太合适吧!郡主什么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又怎样?那是她的事与我何干!”一向温和平静的任曜谦,此时每一句话都带着怒意。我不敢胡乱猜测,也不便多言,只能一路默默的走下山。下山先与袂安和任曜谦告辞,就回到马车要车夫快些回府。
马车已进城门,拐进西彭街,我一直听到有马蹄声在我的马车附近,我掀起绢帘,才看见是任曜谦骑着马一直跟着我。我的心忽然有一丝温暖,随后是汹涌而来的纠结,我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看向他有垂下眼帘,就这样他一路随着到了邶武侯府门口。等我下了马车,他早已下马等我。我想他是有话要说的,或许他对府中之事有些高见,也就未曾移步,等他开口。
“我与沅河郡主没有任何关系。你在坊间听到的传言并非我所愿,真的。”他的确开口了,但是···最重要的是我不懂他为什么要同我讲这些,虽然听到他这么说我确实心中窃喜,只听他话题一转说,“府中之事上山之前我也未曾耳闻,我会去仔细调查,此时我也不再耽误时间,其他事今晚你若得空可来印湖楠苏桥旁找我,我,我想要一个解释清楚的机会。”
我没有答应,我第一次用毫不逃避的眼光看向他,摇了摇头,我感觉我的眼睛里有泪涌上,我也不曾可以阻断它的轨迹,是因为我害怕了。任曜谦的每一次出现都给我带来不同于任何人的保护,他保护我的自尊,保护我的害怕,保护我的难看,保护我的担忧···不知从何时起他给我的感觉已不再简单。我害怕自己会喜欢上他,三年的愧疚不知为何被此处数月的温暖融化了,我不知道淡化自责是对还是错;我更害怕万一他也喜欢我,万一我又一次经历三年前那样的事,又该如何载着血迹斑驳的心继续活着。可是我猜我真的喜欢他吧。
我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失落,我猜今晚他不会去了,不去最好,我希望我们永远是平行线,就像我来这里之前一样,彼此活在永远都不会交互的空间和时间里。也许不曾相遇才是最好的安排吧。
我叹了口气转身回府,此时府中并未笼罩异样的气氛,与往日并无差别,我马上去找常夫人,她正在前厅坐着同姜宸谈些什么,我很没规矩地闯入,她也没有怪罪,让我坐下,又让婢女们上茶。
“蔚儿今日不是去踏秋了,怎么这样风风火火地跑回来?”
“家里出了事?”
常夫人和姜宸看向对方,犹豫了一下,姜宸说:“那日被姜正打的那人是户部杨侍郎地外甥,虽不为官但家里是绸缎大商,又仗着舅舅是侍郎,在京中有些声望。他家把姜正告上了公堂,一定要我们家给他一个交待。”
我想了想说:“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日我是亲眼所见,姜正确实差点伤及那人性命,但府衙的那位张大人来得太过及时,办案索证也实在草率,很难让人不生疑。我猜原本策划之人是想借姜正之手除去杨侍郎的外甥,顺便还能拖我们下水。不过你不是说你已有怀疑对象,怎么还在这里犯愁,你怀疑谁不妨说出来!”
说完我发现常夫人惊讶地看着我,片刻却收起异样目光等待姜宸的回答。
姜宸定了定说:“但从杨侍郎这条线看,杨侍郎是邕王扶上位的,户部的尚书是兖安侯,此人刚正不阿,不愿攀附邕王,于是杨侍郎便理所当然地成了邕王财力的来源,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深不可测。”
“恐怕这只是表面吧!这种简单的表层关系虽然能明显地指向幕后,但多半是冰山一角,更何况,邕王都不一定想对咱们动手,爹爹方才卸下兵权,觊觎的人又那么多,邕王虽无实权却是皇亲,太过张扬了反而引得今上不满,他再傻也不会这么做的。”
“的确,我起初确实怀疑是邕王得寸进尺,想彻底打垮我们邶武侯府,可后来细想才知绝非如此。那邕王的几个儿子个个平庸又胸无大志,邕王确实有点野心,但少了手段谋略,因此今上年岁虽不长但依旧能稳妥地压制邕王。今日的局面看似普通且破洞百出,似乎是想给人制造一种邕王所为的假象,实则幕后之人正是想利用这种假象一箭双雕。”
“哥哥心中可是已有答案?”
“有,但我希望不是。”
“哥哥想的可是···”我指点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韦”。姜宸与韦砚关系极好,好到故意以马设计害我受伤,好趁乱嫁给韦砚,若说这只是因为利益任谁都不相信。姜宸此时如此为难,那这人必是与他要好,有位高权重之人。
姜宸沉缓的点了一下头,随即又摇摇头说:“是韦国公,我记得韦砚说过杨侍郎经常教唆邕王在朝中安插自己眼线,要知道如今朝中大多是韦国公的亲信,但未有户部无一韦国公之人,似是曾经韦国公与杨侍郎在先皇陵修建时有过不小的争执,最后韦国公胜还用手段贬了杨侍郎的官,那杨侍郎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不仅一步步爬回原来的地位,还笼络了不少新进官员,而户部几乎都是他的人。几个月前杨侍郎又让自家外甥包揽了京都所有大型绸缎商的供货渠,而韦国公的名下正好有一个极大的绸缎店面。这一来二去的恩怨便早已结下了。”
我听着大为震撼,这期间竟如此曲折,这样看来事情便大致能说得清了,但我不禁发问:“那为何此事要牵扯咱们家呢?”
“这,我也一时想不通,不过今日公堂之事我们也未受太多指责,韦砚也私下维护,我想这件事还是过去吧!”姜宸大有维护韦家之意。
“此事解决后可以先放一放,等你们爹爹回来后再做细商。今日也终有了个头尾,蔚儿踏了秋也累了,宸儿为此事奔走一天也已困乏,咱们就此散去休息。”常夫人最后说到。
于是我们相继告退,已到酉时,我用了晚膳,边回朗月阁,边想着今天之事,就韦国公一事来看,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我还未完全弄清,也不太懂官场上的风风雨雨,就目前来看姜宸虽相信韦砚,但我知道韦家不可不防,这事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不妨先放放。还有一事才是目前最为迫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