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岩被警察带走以后,那座房子就一直那么空着,在屋后深不可测的树林与屋前积满雨水的田野与满是烂泥的土路之间,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墙壁上紧闭着的玻璃窗幽暗而深不可测,仿佛藏着莫衷诡秘而可怕的秘密。一从竹子从屋后的树林里倒下来,竹叶覆盖在屋后院子里的水泥地面上。竹树下,被打湿的黑色灰烬仿佛烂泥一般堆积着,在流动着的雨水的冲刷下渐渐散没。
连续的闷响远远传来,像是车轮碾过铺着稀疏石子的黄泥路的声音。两辆警车出现在我的房间外窗外转角处,开到那座房子前的水泥坪上,和那辆积满落叶的红色轿车并排停在一起。走下来的几个警察走到房子的大门旁,一刹那的功夫接打开了那扇木门,然后鱼涌般走了进去,只剩下一个微胖的警察站在门前高高的石阶上。陈石川插着腰,抬着头,看着房子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又转过身,远远地,看着我房间的窗户。
陈石川把两只手背在身后,神情无比严肃地看着前方。看到我走过去,他的面容舒展开来,仿佛在准备迎接我。我踩着田边的草丛走到了他的面前,站在比他低的台阶下看着比我矮的他。
“你们,是在,”我看了眼张岩的房子,问,“搜查?”
“嗯嗯,”陈石川点了点头,低头看了一眼,又抬起头来,“是,搜查。”
“哦。怎么样,有什么进展吗?”
“是这样。我们问过你二哥了。合同是张岩签的,指印也是他摁的。”
“哦。”我把声音拖得很长,点了点头。“那,合同呢?”
“这不正在找吗。”陈石川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房子。
“张岩没有说吗?”
“他说是有一份合同,指印是他自己的。”
“哦。”我点点头。“可能,”我轻轻笑着,“确实是他自己的吧。”
“嗯。”他说,“不过张岩说,合同已经不在了。”
“哦。可能,扔了?”
“他说是太久了,自己也不知道放哪儿去了。”
“哦。这样啊。“
“嗯。你放心,我们总有办法查清楚的。”
“嗯。没事,我相信我大哥,就算真有我的指纹,也是清白的。”
“我说你现在,怎么老帮他说话呀?”
“毕竟是兄弟嘛。我们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相信他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可他之前给你作伪证你就都忘啦?他这是想要你命你清不清楚。”
“哦。他想要我命吗?”
陈石川一脸诧异地看着我。“他这,”他把背后的两只手拿出来,在身前拍了拍,“他这不是要你命,还是要干什么。”
“哦。”我转过头去。“可能,”我轻轻耸耸肩,“他有什么苦衷吧。”我笑着看着他。
“苦衷?“他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在想着什么,”我倒想知道有什么苦衷,能让他把王子仁的死栽到你头上。“
呃……“我看着一旁,”难道……“我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他像是领会了我的意思似的点点头,说,“王子仁很可能就是他杀的。”
“哦?不会吧?他……他为什么要杀王子仁啊。”
“这个我们还在调查,不过你放心,我们总会调查清楚的。哎。“他突然把手又背在了身后,长叹了一口气,”这个案子调查了这么久,这回呐是他自己露了馅。总算有眉目喽。“他说。
几个警察从房子里走出来,围在陈石川身边,拿着几张合同似的白纸给她看。他示意他们先保存起来。所有房间里的灯都被点亮,透过玻璃窗渗出橘黄色的灯光,不时能看见淡淡的黑色人影在窗户上飘荡。房间里不停地传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像是柜门被打开而又合起纸箱一个个被堆放在地上,许多只皮鞋踩在楼梯上一路向上。房子背后的树林幽深而又死寂,被雨水浇湿的灰烬在竹丛旁奄奄一息。陈石川转过身,望着一个个窗户里的灯光。
“这房子不是你们家的,对吧?”他突然转过头,看着我。
“是。是我们家一个已经过世亲戚的,没有后人,我哥他们,好像就便宜卖了下来。”
“嗯。这房子挺大的。为什么你们,”他看着旁边我家的房子墙壁上裸露在外的土砖,“你们不一起搬过来呢?”
我也转过头看着那座房子。
“我妈在那边住了几十年,住惯了,不想搬。我也就住那边,好照顾他。”
“你的那个妹妹,也住那边?”
“是。她,她年龄还小,也需要照顾。“
“哦。”他点了点头。
又有一个警察走了出来,手里握着几张发黄的纸。陈石川拿过纸,眯起眼睛一张张仔细打量。浏览完后,他把那些纸又还给那个警察。
“还是不对。你先去保存起来吧。”他说。
”怎么样?”我问。
他摆了摆手。“再找找。”他说。
“你们仔细一点!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他转过头对着房子大喊。
又一个警察探了出来。
“怎么了?”陈石川插着腰呵斥道。
“找到了一样东西,不知道——”
“找到什么了?”他看着那个警察空荡荡的手。
那个警察慢慢走了过来,拳头紧握。
他走到陈石川面前,缓缓摊开了自己的拳头。
一个小小的U盘躺在他带着白色橡胶手套的手掌的掌心里。他微微弯曲着手指头,防止那个U盘掉出来。
陈石川用两个手指头捻起他手心的U盘,举到眼前仔细的查看。他又把U盘放回了他的掌心。
“行,存着吧。”他对那个警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