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墙名曰‘西墙’,却在东面。
在墙上张贴诗文的习俗,据说自东晋时代流传自今。
那时天下文士途经金陵,都可以在此处留文。
若有文采斐然者,入得王、谢两家的眼中,文章便可刻入院内的碑林。
那是文士一生的荣誉,令无数文士趋之若鹜。
现王、谢两家虽然成为了历史烟云,可这天人碑一带,依旧是南国文人的心中圣地。
“侯爷,这……”
方文孝脸色难看,他也是第一次过来,哪里会想到这大门口竟如此热闹。
“我这就过去把他们撵走。”
“无妨,有些人气也挺好。”
江凡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背着手走了过去。
若无其事的看起了棋来。
对弈的两个老人,一人清瘦,一人肥壮,都是满头华发。
棋已下到了中盘,两人都是满脸郑重,寸步不让。
看了片刻,又过了十几手,肥壮老人大开大合,眼见着一条中龙将成,势如破竹。
清瘦老人则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却眼看着有些支撑不下。
“哈……我就说嘛!”
见清瘦老人又落一子,肥壮老人大笑了起来。
“你要是听我的,正面硬刚,早就赢了,哪来的些许蚊虫嗡嗡生厌?”
“呃,随你怎么说吧……”清瘦老人耷拉着眼皮,又一子落下,苦笑摇头。
“不服气吗?范老儿,洒家终于要赢你了。”
肥壮老人先是拍了拍肚子,之后一脸得意地道:“你真以为我只知横冲直撞?看好了,奇兵,奇兵才是关键。”
话音落下,肥壮老人却舍了长龙,另辟蹊径,激活了阵眼,把清瘦老人的布局搅和得天翻地覆。
“你是不是以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能把我耗死?没想到我还有这一手吧。”
肥壮老人一脸戏谑。
观棋的众人都是叹了口气。
在他们看来,肥壮老人棋势咄咄逼人,杀得清瘦老人只能招架,却不知不觉陷入了清瘦老人的布局之中。
哪里想到,这肥壮老人看似老实,实则阴险,竟藏了后手。
比他们高了一个层次。
同时也为清瘦老人感到可惜。
只差了一步啊!
清瘦老人却无动于衷,指着那条即将成行的长龙,道:“我这一子下去,你这长龙就全军覆没了。”
“那又怎样?”肥壮老者道:“失了长龙,我还是赢了。”
清瘦老人把棋子扣在棋盘上,叹气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惨胜也。”
“便是惨胜,也是胜了。”肥壮老人道:“慈不掌兵,怎能计较一时得失?”
围观众人纷纷点头,都觉得肥壮老人说得在理。
唯有清瘦老人和江凡一起笑着摇头。
“咦……你这娃子,什么意思?”
肥壮老人虽然年纪不小,却耳聪目明,一眼就看到了江凡。
“莫非也觉得我此举不对?”
江凡只是看出肥壮老人必输无疑,却大放厥词,感到好笑而已,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没曾想却被人家看了个正着。
“观棋不语,观棋不语。”江凡耸了耸肩,也没深说。
肥胖老人却是个火爆脾气,急道:“你定是看出了什么?不对不对,洒家难道哪里算计错了,又着了范老儿的道了。”
说完,肥胖老人竟把棋盘护住,耍起了无赖,道:“不算不算,我刚刚看错,要仔细看一下再说。”
清瘦老人两子夹棋,正要落下,对面的竟要悔棋,一脸无奈道:“你的子已经落了。”
“落了又如何,我才不管那许多规矩。”
肥胖老人无耻的模样,引得在场人一阵哄笑。
他也不在乎,只是在那里算棋,却也看不出哪里不对。
“臭小子,别光看热闹,指条明路啊。”肥胖老人看向了江凡。
江凡耸耸肩,道:“这样不好吧。”
“哪里不好?”肥胖老人道:“你要是帮我赢了范老儿,我给你一百两银子。”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这胖老头为赢一把,也是拼了,竟然舍得一百两银子。
“赢不了了。”
肥胖老人无耻的可爱,江凡不好不理人家,只能摇着头道:“你一入中盘,就已经输了。正则奇之,奇则正之,说得没错,可是奇由正出,无正便无奇。你舍弃中军,奇兵而出,虽能扰乱他人,可是你正军一失,奇兵就只是一支孤军了,故而无解。”
“正奇之道?你看过《靖卫公与太宗帝问答》?”
肥胖老人目光一亮,仔细打量起了江凡。
却见江凡一身公子打扮,像是个文人。
可是腰间却悬着一把长剑,脖子上还有刺青,又像是一个武人。
这……
种闻道走南闯北,识人无数,这种诡异的组合,他还是第一次见。
便是坐在他对面的范明淹也是有种看不透的感觉。
如此青年,在大赵朝不说凤毛麟角,却也是难得一见。
而且身为当代大儒,范明淹眼光更毒辣。
江凡的这一身,乃是秦汉文士的装扮。
而那时的文人儒士,确实人人佩剑。
便是前朝,佩剑之风也不罕见。
唯有今朝重文轻武,文人不知何时就丢了腰间之剑。
甚至是……
心中的那柄剑!
而且《靖卫公与太宗帝问答》乃是兵书。
兵者不详,深为当朝士人鄙夷。
避之不及。
没想到此子竟看过此等奇书。
“扫过两眼,没有深读。”江凡平淡一笑道。
“莫要谦虚,今朝学子,能知道此书便已不易了!”
种闻道的脸上,失望感慨之色一闪而逝,道:“你已看出我此局必输,既然如此,你且说说,这死局之中,我该如何损失最小?”
当年大赵两次征西夏,都是损兵折将,大败而归。
虽有他人掣肘的缘故,却也一直让种闻道耿耿于怀。
两位老人下了二十多年的棋,几乎盘盘都在模仿他年之事。
种师道很想知道,怎么才能把二十几万定西军带回故土。
那是他和范明淹的一生之痛。
江凡明显犹豫了起来。
他就是过来看房子的,被人堵住了大门不说,还得教人对弈之道?
或者说……
用兵之道?
种闻道见江凡不开口,一把拉住了江凡的胳膊,那只手都有些颤抖。
“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然我不会撒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