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问道的目光热切,甚至带着一丝痛苦。
江凡迎着那眼神,竟有些感同身受之感。
那感觉好生奇怪!
他就好像看到了好望川之战时的自己,前有雄兵,后又堵截。
万千援军,按兵不动,隔岸观火。
让他身处死地。
“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江凡叹了口气,话虽简单,却有无奈。
那是数万血肉之躯的牺牲,岂是一句冰冷的话语能够概括!
“你该再狠一点!”
“再狠一点?”种问道似有所悟,看向了棋盘。
江凡拿起几枚棋子,将那横冲直撞的长龙接上,道:“直捣黄龙,有进无退,即便不能全胜,也要杀得对方手忙脚乱,首尾不能相顾,或有一线生机。”
随着江凡补齐棋局,局势忽变,扑朔迷离。
只是范明淹的布局环环相扣,下到最后,当能以一子取胜。
算得上惨胜。
然而棋局并不是战局,江凡嘴里的那一线生机,已经在棋局之外。
赌得是对方瞻前顾后,自乱阵脚。
赌得是对方回兵救援,再立新局。
赌得更是人心,贪得无厌。
种问道看着棋局怔怔发呆。
棋路其实不难,其实只在决心。
“一入死境,还想着全身而退,你就已经输了。”
江凡又说了一句,种问道霍然抬头。
那一年,若是自己再咬咬牙,或许……
可世上哪有或许,累累白骨,终不会再生血肉。
“原来是我之过也!”种问道喟然一叹。
多少年来,他不承认那一次的兵败和自己有关,他实际上已经做到最好。
可是江凡让他明白了一点,只要他再狠一点,或许真能等来一线希望。
心结化开,种问道躬身一拜,道:“谢小先生赐教。”
围观之人面面相觑,这老人来此三月有余,性格虽然豪爽,却高傲得紧。
何时见过他对一人如此客气?
况且这棋局也没赢啊,这老人怎么就甘心下拜?
真是见了鬼了。
他们不懂得棋外之棋,可是坐在对面的范明淹却已经面色惨白。
“惨胜,惨胜!只能惨胜吗?”
他嘴里叨念着‘惨胜’两字,手中还衔着一枚白子,看着残局,竟有无从下手之感。
“小子一时手痒,让老先生见笑了。”江凡对种问道客气道。
“等等。”
范明淹这时抬起头来,道:“你既能破我布局,该也能给我指一条全胜之道。”
两个老人,对棋局如此偏执,都和入魔了一般,看得江凡莫名其妙。
至于吗?
“无解!”
江凡认真看了下范明淹的布局,道:“再下十盘,您的棋还是这种局面。”
“为何?”范明淹追问。
“不知你为何步步都要考虑后方,你的命门明明不在后面啊。”
江凡端详着棋局,一时也有些看呆了。
这老人的棋力,当不在自己之下,甚至比自己还要高明几分。
可他却步步都有投鼠忌器的感觉,非得维护得面面俱到。
“命门不在后面吗?”范明淹又嘀咕了起来,之后道:“何解?”
“我都说了无解啊,除非……”江凡犹豫着道。
这已经不像是在下棋,甚至不像是两军对垒。
“除非什么?”范明淹迫切道。
江凡看了看老人热切的目光,然后一把搅乱整盘棋。
“除非你有这魄力。”
“改变棋路?推倒重建?”
范明淹似明悟,一拍棋盘,震得棋子乱飞。
“这不可能做到,棋有棋规,怎能胡来?”
江凡却更干脆,一把将棋盘掀翻,道:“你心里的棋规太多了,限制了棋力,若不能掀了心中的棋盘,再下一万局,还是那样。”
围观之人面面相觑,神情凝重。
在场的大多是读书人,棋力虽然有限,可是这打机锋的对话,蕴含着很多道理,却都听得懂。
棋路如人途。
破而后立!
这家伙是谁啊?
不仅棋艺精通,而且颇懂观人,竟是看出了两位老人的心中桎梏。
这也太神了吧。
周围鸦雀无声,皆感庆幸,普普通通的一个早晨,竟看到了如此精彩的对弈。
夫复何求?
而范明淹的眉头则越皱越深,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片刻之后,范明淹才眉头舒展,疑惑开口道:“公子的棋艺,敢问是跟何人所学?”
“看棋谱自己瞎琢磨的。”
“哦,难怪……”
范明淹站起身,认真打量了江凡片刻。
江凡则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
“公子的……呃……棋力……高超,只是这下棋的手段上,是否有些……激烈?”
范明淹斟酌着用词。
江凡收拾着棋子,重新把棋盘摆正,笑了笑道:“对弈即博弈,求胜而已,哪有手段之分?”
“可下棋乃君子之学……”范明淹意有所指,显然不只是下棋那么简单。
“老先生是觉得下棋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性吗。”江凡随口说着,微微一笑,道:“您的阅历远超于我,您觉得准吗?”
范明淹愣了愣,微一沉吟,随后倒也摇头笑笑,伸手也去收拾棋子:“倒是不那么准。”
范明淹和江凡相视一笑,都摇了摇头。
种问道这时大笑着拍拍江凡的肩膀,颇用了些力气。
便是江凡都有些肩膀发麻。
“管他什么人性品行,你小子倒是很对我老钟的路子。”
种问道虽然学识很深,却是武将出身,性格如此,很难收敛。
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一切都写在脸上。
“你家在何处,也在这飞燕堂吗?若无事之时,我和范老儿倒想去你府上讨些酒喝。”
“原来是范老、种老,失敬失敬。”
江凡拱手一拜,客气了一下,道:“二位若不嫌弃,江凡随时恭候二老来我寒舍。也不远,喏,这家就是。”
看着江凡指着院门,范明淹和种问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意外。
“江凡,呃……”
范明淹脸上尴尬,也指着院门道:“这是……你家?”
一个是先皇的名相,当代大儒,一个是有‘将胆’之称的大将军。
能被他们开口结交之人,凤毛麟角。
更何况是个年轻后辈。
结果……
“臭小子,你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