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武林本是一家,但绝不会由我高某人独占。明年元月,既是各派合并、百川入海之日,也是高某二届任满、轮换选举之时。这武萃盟盟主的大位,能者皆可争之!”
“圣尊万岁!圣尊万岁!”黄鹂楼上山呼海啸,响彻天际。
“愿天下武林后辈,都如长江叠浪,一浪胜过一浪!”
“这话,似乎当年,我也曾对你说过。”宴会大厅的门突然打开,从外走进一个人来。那人弯腰驼背、神虚气短,登上黄鹂楼顶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怎料这落魄男子的身后,却跟着一位绝世美人。苏媛一袭浅绿色长裙,开领处露出雪白的脖颈。脚下鞋子都没穿,光着一双玉足追了上来,握住那人的手心,骂道:“你怎么偷偷跑到这里来,快走!”那人不仅满面病容,而且破衣褴褛,轻轻缕了缕苏媛散乱的发丝,微笑着摇了摇头。
有一个新入会的猪字部弟子,叫李歪嘴。见到这番情景,低声私语道:“这样的大美人,怎么跟了一个病秧子?”
“什么病秧子,明明就是叫花子。”一旁的吴大耳回道。
“哈哈!还是住在这黄鹂楼过瘾!”那“叫花子”安抚了苏媛,环视一周,立时尽显骄狂之态,说道:“温掌柜虽是又老又丑,但那一手厨艺真是天下一绝。当初我被困囚楼顶,天天吃他亲手做的“青龙卧雪”和“乾隆豆腐”,配上香喷喷的五常米饭,那真是让人回味无穷啊。”
他在大厅上来回踱步:“今天怎么没见着那老头?高盟主也忒不地道,是怕我吃了你的好米吗?”
“您……您老人家是沈瑾,沈盟主?”潘恩义手下的猴门弟子,大多是武萃盟的老人,其中有不少已经认出了他。
沈瑾也不答话,自顾自地说道:“被高会长押送到灵霄派之后,那日子可就苦得很了!盛威那个糙家伙,每天不是啃馒头就是吃泡面,本尊堂堂一代武林宗师,都跟着他吃得营养不良了。”说着一手抓起身旁桌上的饭菜,就狼吞虎咽了起来。
他尽情吃喝、旁若无人,毫不把任何武林圣尊、江湖豪杰放在眼里。江湖传言沈瑾狂傲不羁、目中无人,今日众人一见,果然所言不虚。
“姓沈的,舍弟盛威现在何处?”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质问他道。
“足下何人?”他一边吃一边说着。
高景行原本告知盛磊,待盛威完成护派使命,便许他和盛磊回盛世山庄;荆南城中狎妓之事,永不向人提起。江湖中人纵情声色,本是常有之事。奈何盛世山庄门规森严,极重声誉,庄中弟子但凡有一丝逾矩,必受重罚,更不要惦记庄主之位了。如此盛磊身为盛轻狂长子,才会有此虞忧。
盛威本想助他遮掩此事,却不想让沈瑾脱困而出,如今自身生死也未可知。
“威,什么威?”沈瑾自顾吃喝,口中含糊不清道。
“你若伤舍弟一根寒毛,我盛世山庄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说着座下十八名弟子一齐出列,个个手执长棍:“盛家天狼棍阵,专杀不义之徒!”
“盛少公子,你今日若是答应并派,我武萃盟并与盛世山庄便是一家。自是同仇敌忾,助你手刃仇人。”叶艺龙话音刚落,沈瑾突然愣住,向他怒目而视,吓得他退后三步,浑身发抖。
“盛六侠本就是武萃盟牛部首领,无论盛世山庄并不并派,武萃盟绝不能袖手旁观!”高景行狠狠盯着狼吞虎咽的沈瑾,一改平日的冷淡神色,目中竟有火焰闪动。
“正是!”武萃盟和在场的江湖人士齐声应和。盛威虽然性情冷酷、自视甚高,但他为人正直,在江湖上广有侠名。这沈瑾性格古怪,当年在位时便无恩德施于武林;今日重现江湖,更是满口大粪、倨傲无礼,而且身怀杀人嫌疑,众人对他心生厌恶,觉得他被囚反倒是一桩美事。
见沈瑾自顾吃喝,毫不理会。那十八名盛世山庄弟子已布下阵势:这天狼棍阵,严整凌厉,逢六必转,人员转动至第六人时必出杀招,转即隐蔽,首尾呼应,自成一体。正因杀意无限,而得天狼之名。
“人言盛世山庄棍法当世一绝,威震西南,今见果然!”潘恩义傲火指独步江湖,见了这等棍阵,也不由心生感慨。
“这棍阵严丝合缝,杀气腾腾,毫无破绽。我如与他易地而处,性命都难保全,哪还有心情吃喝?”叶艺龙回道。
“如同你我一般,他就不是沈瑾了!”
怎料还不待沈瑾答话,苏媛已经站在阵前:“就凭你们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配让武萃盟主出手?”
领阵的盛家首徒盛南荣大笑:“姑娘娇花一朵,只恐经受不住江湖的雨打风吹!”
“哦?”苏媛轻应一声,向他抛了个媚眼,结实修长的大腿在他身上一蹭:“是这样吗?”
盛南荣浑身一颤,已是面红耳赤:“姑娘,我……”
还未及他说完,苏媛一掌打在他下巴上,顿时击得他双眼突出,立时昏绝!其余弟子还未反应,只见苏媛招式连绵,如流水行云,霎时又击倒三人。
众人未料她一名女子,竟然身负如此绝学,待得回过神来,剩余十四名弟子长棍如风,杀招连贯,将她围在当中,再也不容半点情面。但苏媛掌势源源不绝,一招威势胜过一招,口中应着:“胜过今日的大风大浪,本姑娘已经经受了十多年了!”
这天狼棍阵本有一十八人,杀招连续不断,少了四人之后,需要一人同时补足两人的招式变化,盛世山庄弟子未练过这番配合,初时尚能勉力支撑,但苏媛掌法奇变无穷,鬼神难料,不多时又有两人中掌倒地。
“这……这掌法千变万化,层出不穷,精妙无双,又充满了离愁别绪……”燕然在旁细细观看,大为赞叹:“只不是什么掌法?”
“千愁万绪掌!这不过是沈瑾闲时自创,用来哄妹子的多情之举,竟被她学了去。”
“武大夫,你可真是无所不知!他们相识多年,那时想必你还未上小学,怎也知道这些陈年往事?”
武皓智只是含笑不语,突然指向苏媛大叫:“不好了!”
再少二人之后,十二名盛世山庄弟子便围成了两圈天狼阵,虽不及十八天狼阵一般威力,但六人一杀,各归其位,相互呼应,便没了破绽。苏媛的千愁万绪掌再是连绵,终有尽时,在盛世山庄连续围攻之下,终于渐渐不敌。
“哈嚏!”沈瑾揉了揉鼻子,突然打了个喷嚏。那十二名盛世山庄弟子闻及此声,如雷贯耳,招式立时停下不发,苏媛如释重负,浑身酸软,一下子坐倒在地。
潘恩义只听他一声喷嚏,吓得双腿发抖,站立不稳。赶紧也躲到了人群之后,扶着桌子问身后的叶艺龙:“他的毒解了吗?”
“这品心毒无所谓解与不解”,叶艺龙却是十分坦然:“世上本无毒,庸人自扰之。此毒非毒,不过是一味引子。勾起人内心的贪婪、忧愁、执念,你若心无所扰,此毒便解了;若是满心邪欲,此毒便是无穷无尽呐。”
听叶艺龙突然诡异一笑,潘恩义心下稍安:“他故作狂态,莫不是在虚张声势,好让人觉得他的功力已尽数恢复?”
“哥!”那个满脸污浊不堪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哥,你回来了……”
沈瑾循声看去,立时放下了手中的鸡腿。眼前这个肮脏不堪的人,也自己这一声褴褛极是相衬,泪水立时就夺眶而出。他立马把他头高高仰起,干笑了几声,说:“哪里来的疯子……”笑了几声就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潘恩义曾与沈瑾称兄道弟,对他脾气秉性了若指掌。方才从他眼神中看出一丝异样,走上跟前说道:“沈大哥,想不到你我兄弟会在此处相见!”
“哈哈,潘恩义?你还有脸出来见我!”他一见潘恩义,眼睛中血丝满布,面目狰狞恐怖至极。
“诸位,当年我与沈瑾情同手足,对他的武功极为钦佩。但他这人心胸狭隘、敏感多疑,绝非武林领袖之才。但若只是如此,我念在兄弟之情,倒也罢了。但此人竟然还是个变态!”
闻及此语,四座已是哗然一片。
“恩义,你且说来。沈大侠是侠仙唯一亲传的高徒,又是武萃前任盟主,怎么就是变态?你可不能信口诬陷。”高景行向前一步,也是颇为震惊。
“如此大事,在下岂敢信口雌黄。这沈瑾的弟弟沈瑜,是个异装癖怪物!而他们兄弟二人,有龙阳之好,暗自私通款曲,淫秽不堪!”
“什么!”众人无不瞳孔放大,难以相信:“这天下武功第一人,竟会和自己的亲弟弟……”但见沈瑾面无表情,却似饱含无尽痛苦,却又不由地将信将疑。
潘恩义这番猜测着实大胆,他当年正是暗算下毒的罪魁祸首。沈瑾如若东山再起,他还岂有命在?于是不得不兵行险着:当年,他以诸多借口引诱沈瑾前来黄鹂楼,沈瑾俱不为所动。但闻沈瑜被柳重洋绑在此处,他便六神无主,不顾一切地奔赴而来。否则以他之心细如发,纵是叶艺龙极擅用毒,又怎会被人在随身携带的水杯下毒也不自知?
当时潘恩义以为他们兄弟手足情深、关心则乱。但今日看他本来演得一出好戏,一见沈瑜,那眼神中的深情流露,怎么都遮掩不住。再加之燕然、丁灵曾说:他们见过的沈瑜,是个绝美的女子。于是大胆猜测:他心中所爱,就是自己异装打扮的亲弟弟!
“难怪以前他整日长吁短叹,顾影自怜。武功天下第一却耽于感伤,哪有一点做大事的样子?武萃盟交在你这样的人手上,兄弟们还有什么前程?”他再看沈瑾的此刻神情,此事应有九成是真。
“不!不是!我哥哥不是这样的!”沈瑜冲上去,对潘恩义不断打骂拉扯,情绪崩溃,悲痛无极。
“滚!”说着潘恩义指尖紫焰升腾,立时要将沈瑜燃为灰烬。
“住手!”燕然知道自己再不阻止,沈瑜只恐死无全尸。他本不是潘恩义敌手,前番伤他一招全仗丁灵以血饲剑,一逞而成的侥幸,但如不出手,又还有何人能就沈瑜?
倏忽之间,一个身影已欺到潘恩义身前。
皓月当空,黄鹂楼外绿柳环岸,河水静流。这番美景,饭后之人环岸信步,三三两两,惬意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