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青丝随云飘荡,清澈美丽的眸子当中流转着异样的情绪。
衣裳长袖之下,一双纤细无骨般的玉手伸出,轻轻挥动间有精芒闪耀,又仿若两道骤击长空的灵鹰,森然无匹的真元灵力如浩瀚的海洋一般,向着天空中那道口子奔涌而去。
这般威势,宁折从未见过,心中有些慌,感到惊悚,甚至惊惧。
听从生书的话,安然盘坐在大石之上,内心却恍若惊弓之鸟,张惶失措。
震耳欲聋的轰鸣突然响起,震散了宁折心头仅剩的三分泰然。
数条璀璨刺眼的闪电霍然闪过,照亮了宁折束紧的黑发。
也照亮了山巅,更照亮了生书满脸的皱纹,以及言慕雪清冷绝世的容颜。
言慕雪雄浑的真元灵力终于落入了幕布中央的口子里。
幕布下的口子,忽然生出鱼鳞一般的鳞片。
鳞片的中央,蓦然出现一丝光点。
言慕雪有些紧张的握手,这导致宁折的紧张加剧。
天地之威,使人的渺小感无限放大,无力感也随之加深。
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璀璨到刺眼,夺目到恐惧。
其中有巨大的轰鸣声响起。
不是天雷嘶鸣,而是幕布的大口,被惊雷撕裂而产生的摩擦声。
大口缓缓变作血盆。
“咔嚓!”
惊雷终于落下,瞬间释放的光明让得宁折霎时失明。
秋风震击成浪,拍打到山巅峭壁之间,又撞为倒流,然后仿佛落下暴雨,四面八方冲洗着山巅的一切。
数十棵粗壮的青松在喀喇声里缓缓倒下,浓烟在风浪里冲入云霄。
飞扬的木屑与烟尘里,隐隐可以看到一道青衫随乱风而飘零。
木屑烟尘逐渐敛落。
宁折躺在山巅血泊里。
体内三千道骨骼尽数碎裂!
更可怕的是,他的身体变作一摊肉泥,束紧的长发,早已挣脱枷锁,变作荒草一般杂乱丛生,唇角鲜血流淌,全身上下,焦黑的血迹淋漓而下。
惊雷乍响。
惊醒了黑夜里沉沉昏睡的明月楼。
大部分人们,都惊惧的合窗,裹紧了被褥。
也有人站在窗户下,借惊雷驱散朦胧睡意,有复杂的目光,穿过群山,望向惊雷落下的地方。
刚刚感受到触到灵魂般的痛楚传来,宁折已然断绝呼吸,他未来得及看清那道雷,便被雷一击致死。
言慕雪担忧的目光自焦烂的宁折,转到生书的枯脸之上。
带着颤栗的声音,问道:“老头子,你抓紧吧!”
老者面带阴寒,在言慕雪近乎恳求的目光下,坚决的摇了摇头,低沉的声音响起。
“还不够!”
“我要他的每一寸骨骼都要成为齑粉!”
“继续引雷!”
他的声音落下,言慕雪蛾眉倒竖,反驳之言未曾响起,老者的言语变的凝重无比。
“以魔心洗髓,本就危险至极,他拥有灵魂感知力,值得以魔入道!”
“帮他也是为了帮你,为了帮你母亲,你若是犹豫不决,到时会害了他,也会害了你母亲!”
话音落下,言慕雪两片红唇紧紧而抿,双手间的精芒更甚,如法炮制,再度挥向幕布中央的血盆大口。
惊雷再现,更甚先前!
霸道而蛮横的力量宣泄而下,目标的中央,宁折的身体被斩出一道道恐怖到像深渊般的伤痕。
一雷未消,山巅再亮,随即又劈出一道,一道接着一道,天雷仿佛被宁折这个难啃的骨头而惹怒,发疯似的劈下。
直到言慕雪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飞快掠至宁折身边,眸子紧盯化作为流体般的他,担忧之意浓郁。
直到生书轻轻挥了挥手,响彻云霄,仿若鬼啸猿啼的惊雷,被泯灭在山巅乱飞的风里。
惊雷渐渐消散而去。
黑云被忽然而起的灵力荡碎,然后飘远而去,幕布下的血盆大口,也渐渐合拢,直至消失不见。
山巅伸手不见五指,黑色的夜幕里,老头子满脸皱纹的脸,忽然闪现一抹极度虚弱的苍白,伸手捂嘴,擦去一口鲜血,又自怀中拿出一道翻涌着黑气,像人的心脏的物体。
挥手一掌,手里的物体,突然蹿出一股浓郁到极致的黑气,向着宁折模糊的眼耳口鼻飞速袭来。
黑气蹿入其体内,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宁折身体内响起惊雷般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先前落下的那些天雷,尽数藏在了他的体内,想要挣脱枷锁离体而去。
而随着惊雷般的声音再次响彻山巅,宁折化为一摊淤泥般的身体,似乎正在重生。
尽为齑粉的三千骨骼,正在以一种想象不到的速度,伴随着疼到灵魂深处的剧痛,逐渐恢复状态。
万蚁钻心般的疼痛一直持续着。
直到最后的响声落在秋风里,宁折的眼睛却骤然睁开。
眸子深处隐隐有寂灭可怕的黑色雾气缭绕,以及痛到难以忍受的烈苦。
他看到了身前毫不掩饰焦急而担忧的言慕雪。
小雪花的眼睫毛很长,不知是因为山巅黑夜极为潮湿的空气,还是眼眸里迷蒙的浓郁雾气,使得那睫毛前端凝着极小的水珠,看着很是美丽。
很可惜的是,小雪花在看到恢复如初的宁折时,她的睫毛眨了眨,于是那滴雨珠落了下来,落在了身前衣裳之上。
“宁折,你感觉怎样?”言秋水樱唇轻启。
看着少女皓如凝脂的脸颊上,弯如柳叶般的眸子里雾气浓郁,仿佛快要化成水滴跌落下来,宁折动了动身子,淡然道。
“我…疼!”
说完此话,宁折握紧了那双握了近二十载毛笔的手,一股纯粹的力量感涌上心头。
那种感觉很陌生,很兴奋,又无言。
其实,随着剧痛的渐渐消失,宁折此时的心情,无法形容。
他本是乡下读书少年,却在夏朝的都城陡遭变故,数日之间,见惯世间最丑陋,经历过世间最险恶,最终被煎熬成为一个一心向道的修行者。
从书生到武徒,这之间无论是身份的转变,还是心境的改变,都有些难以言喻。
感知力的封印,让他知晓世间有大道,却被大道所遗忘,今日他最终越过入道修行最必要的一个关口,洗髓。
骨骼复位,疼痛消失,身心无比舒畅,盘坐在大青石畔,身体后仰抬头望着看不清的夜空,只想长啸或傻笑数声,才能把胸腹间一直以来存的那股愤懑之意,全部抒发出来。
“这股气息,似乎完成了一夜洗尽三千髓的壮举,一路踏过洗髓处境,中境,后镜,且达到圆满,此刻你正处在洗髓巅峰境界。”
许久没有说话的生书,突然说道。
而缓缓闭上眼睛的宁折,脑海最深处,静静的思考着某些东西。
然后,他逐渐的忘记了思考。
脑海深处,感知力欢悦的跳动,感受着山巅夜空下浓郁的天地灵气。
面前的言慕雪消失了在了身周,山巅消失在了眼中,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了宁折的眼中。
此刻的他,内心一片空明寂静,身心进入了一种自我相忘,绝对放松的精神状态。
以至于,他没有听到生书的话。
浓郁的书生气,以及天地灵气,环绕着宁折的周身,随着他的胸膛起伏,而缓缓进入他的体内。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聚集在他身周的天地灵气,伴随着宁折与天地同息般的呼吸,愈发的浓郁。
乌云终于散去,月光洒落山涧,星辰也终于不在隐匿。
星光之下,青石之上,浓郁的书生气犹如实质般弥漫着,直欲遮人眼,其间隐隐可见一道人影,端坐青石云天。
天地间的灵气,化作真元灵力,流转在宁折诸经脉当中,最后存于丹田。
山巅的夜风徐徐吹来,有些凉,沁入骨子的凉,所幸这股凉意中飘淼着一股股淡淡的欢悦,驱走了不少冷意。
他忽然想起了二重山,那时自己不知是如何避开了言寒阴冷一剑。
他细细的回想,认真的思考,分解着那抹正圆里所蕴含的气机。
双手不自觉伸出焦烂的衣袖,如百灵鸟般轻灵飞舞,忽高忽低,忽长忽短,动作时而刚硬霸道,时而温柔如水。
随着他双手一拉一伸,一缩一柔之间,周身天地灵气时而变作三尺锐剑,时而变作宽厚钢刀。
然后被他回手一推,长剑钢刀又霎时变成了一道圆,在其掌心溜溜转动。
浓郁书生气,在其手中无形无象,姿态千变万化,却能又随心所欲,万变不离其中。
时间过去很久,宁折体内竟隐隐流露出一股圆转如意,应物自然的气机。
就像欢跃跳动,缠绵缭绕着的阴阳双鱼。
阴阳明暗,呼之欲出,似乎要随着宁折的双手转动,跳出来一般。
脑海感知力深处,正圆谱隐隐而现,他似乎明悟了一些什么东西。
“这便是…陈鹤棉口中所说的正圆身法?”
双手间刚柔相济,随心所欲而生生不息的流转,似乎愈发的圆转如意。
直到月光渐敛,宁折方才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中灵光乍现,消瘦的脸庞上,满足的笑容缓缓绽放。
所谓明心见性,无外乎将学到的,看到的,听到的融会贯通而已。
所谓修行,悟道,似乎很简单。
宁折的神情,很满足。
满足于言寒与星洛订婚礼上,在看到自己时,所有人包括前者必然满脸惊诧的精彩。
满足于自己入道之后,狮门赵夫人,如果见到现在的自己后,对于自己所有的否定,将会表现出的后悔之色。
也满足于此时此刻,言慕雪绽放着惊艳了时光的笑容,以及生书忽然垮落的万千道,如沟壑般的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