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妇人没有等来想象中,宁折愤怒摔门而去的情形。
却使她那一直平静的心,忽然生出了一丝涟漪。
“这是…正圆谱?”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因为这本破书的出现,而有些难以置信的颤抖。
因为美妇的目光令人不悦,也因为她的言语威胁太盛。
宁折的言语跟之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赵伯母到赵夫人,从自称折儿到自称我,这些微弱的变化,足以说明了他的态度。
即便他是乡下的孩子,也不愿意被人威胁。
宁折也是如此。
只是不知道她们为何要如此羞辱自己?
宁折认真的看着她,神情里敬畏消失了多半,缓缓说道:“这本书是母亲让我转交给你的,里面似乎有信。”
闻言,美妇清丽柔和的脸色,霎时间变的患得患失,手不自禁伸出,又不自禁收回。
“折儿,我…”
“我想你这般威胁我,或许是因为这书的原因,也或许与这书里夹着的东西有关。”
宁折没有让她把话继续说下去,这是他第一次打断妇人的言语。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胁迫我,现在我想忤逆母亲的意愿,暂时不将此书,以及书里的信物转交给你。”
心头蓦然间升起一抹浓郁的不安,妇人强行镇定神情,声音变的淡雅柔和,说道:“你这孩子,还真是调皮,既然是我家妹妹的意思…”
她的话没有说完,却戛然而止!
因为她愕然的发现,这个掘强的孩子,忽然间转身的动作,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脚步声很轻,于是落的很快,一道单薄又倔强的背影,参杂着宁折不屈的意味,很快的消失在厅堂中。
沉默了很久的厅堂中,忽然响起阴沉的声音:“夫人,您适才所言,属下这便去处理妥当。”
男人的言语,驱散了妇人脸颊上浓郁的不安,她深深吸了一口秋末的凉风,冰冷之意侵染肺腑。
“她的模样如何?她的资质如何?”
中年人低着头,静静回忆道:“他的书童很朴素,朴素到惊艳,也很干净,干净到令人神往,没有任何妆容的精致脸颊,像清水出芙蓉,又天然去雕饰。”
“至于资质,她已入道很多年,天赋绝佳,且…”
妇人没有让中年人继续说下去,仿佛自言自语道:“我记得明月楼言家之子,正在选亲,如果将这个女孩子当做我狮门的大礼送去,他会接受吗?”
中年人不知道夫人言语当中的他会接受吗?是宁折那个苦命的孩子?还是言家的天选之子?亦或是那位…狂尊?
没有丝毫变化的阴暗脸庞微微垂下:“夫人,想来咱们狮门送的人情,言家必是攀附了,且此事一举两得,言家要还狮门的人情,便必须要收了宁折那孩子。”
轻轻的点头,妇人没有任何情绪的容颜,忽有些红润泛起,轻言道:“这孩子是有些小聪明,只是脑子有些不清醒,或许是在乡下待惯了,看不透某些事情的本质,这件事或许能让他清醒些,也能让他知道,大部分人的命运,都会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随意摆布。”
“多经历些不如意,必然能磨平那些从书本里熏陶来的,令人生厌的,不值钱的书生气,以及倔强!”
暗月沉郁,星辰垂落!
宁折快步走出厅堂,看了一眼那令人感到烦闷的沉沉月色,心中压抑难当。
有种很难以形容的感觉弥漫心头,那种感觉他从未有过,只是觉得很难受,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但他自己也很清楚,那种感受绝不是委屈。
他轻轻摇头,浑若漆刷的一双浓眉,微微垂落,他感觉到,这件事带给他的失落,比落榜更加的难以自抑。
甚至觉得有些丢人,就像小时候,自己的谎言,当着众多孩童的面,被无情的揭穿。
发生这样的事情,令他手足无措,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去做,该怎么跟严苛的母亲交待?
但是他很清楚现在首要的事情,是去找回自己的小书童。
秋风袭来,忽然掀起胸襟下的一片衣袂,露出干瘦却白净的一只臂膊。
难以察觉的几道血痕,被冰凉的冷风刮过,隐隐作痛!
他想起了今天来狮门的第二个目的。
第一个目的,自然是完成母亲交待的事情,将那本书转交给赵伯母。
而第二个目的,是想请赵伯母帮帮忙,找回自己被人掠走的小书童。
可发生了不愉快的谈话后,宁折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提出这个要求。
但他怕书童受到伤害,所以这件事又很着急,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在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中,急急出了那道侧门。
鞋底踩在枯黄的落叶上,发出急促的沙沙的声音。
去寻找书童之前,还有一件事。
去那家破落到无人落住的客栈,收拾行李,然后退房。
可事情发展的很快,快到宁折刚到客栈破落的门前时,一道目光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道目光很不善,甚至没有任何掩饰的从头到脚打量着他。
宁折微惊,不由自主的伸手入怀,拂在那本破旧的书上。
赵夫人,原来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强盗!
当那道不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第一时间,他便想到,这道目光的主人,必然是赵夫人派遣来寻自己的人。
目的,极有可能是自己怀里的那本破书,甚至是那本破书里夹杂着的那些,未知的东西。
他想不明白,这本从小被母亲垫在火炉下作为支撑的破书,为什么会值得被母亲转交给赵夫人,又为什么赵夫人在看到这本破书后,神色激动,隐隐期待呢?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他很想翻来看看!
但不是此时此刻!
因为害怕,也因为心中有气,他不知该回头去迎向那道不善的目光,还是无视掉那道目光。
这两种选择对他来说,都很困难。
于是他静立当地,等待那个不善的人先开口说话,或者先动手抢自己怀里的东西。
最终,那个不善的人缓缓走到宁折近前。
他是一个高大的人,声音也很高。
“臭小子,不知好歹!”
“我看,赵夫人才是那个不知好歹的人!”宁折微微皱眉,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怜悯之意,也有厌恶之意,更多的还是秋风里那抹愈发浓重的森冷之意。
然后,他紧抿着细长薄紫的一双唇,有些胆怯的握紧了长衫下一双纤细又无力的手掌。
男人摇了摇头!
其实,若不是那位惊艳了三境的狂尊撑腰,一个无知的少年,又怎敢与狮门这般的庞然大物作对?
想到这里,男人再次是摇了摇头,黑袍下,一只粗壮的手臂忽然缓缓伸出。
“去明月楼吧,那里可能是你最后的归属!”
宁折不知他要如何,只是感觉到随着男人抬起的臂膀,夜空里本就暗沉的月色,更加的阴郁。
手臂轻轻落下,宁折脑海里,本极其清醒的意识忽然如潮水般褪去。
没有疼痛,没有知觉!
神智沉入一片像幕布般无穷无尽的黑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