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章】:婉心的死而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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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民背着行囊,挎着宝剑,骑上了马,从广陵出发,开始南下。回想他在左家,从小独立。十六岁那年,他没有和左家一同南迁,而是随祖逖的大队南下。后又随祖将军北上征战。等到祖逖郁郁而终,北伐无望,他逆淮水而上,到汝南救回他那被后赵抢去当太守的三弟左纳。最近的一次独走江湖,便是五百里山水,登大别山去寻找小蝶的踪影。此次从广陵再度往南,前往号称三千里路的闽越地,他心里并不惧怕。不惧怕,但是不免孤独;孤独,但是又有希望。他希望这次按着父亲生前的指点,他能找到自己的生母。母亲现在,也许也正在思念着他吧!
孤单,让他再次想起了婉心,想起了临行前那一夜的肌肤亲密。想,又不敢多想,怕那份今生首次的和女人的缠绵会损到自己南下的意志。
他从北岸渡口上船渡江。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过江。
浩浩江水,隔开了两岸。左民站立船头,一颗心被长江两岸同时系住。
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他从京口(镇江)的蒜山渡(西津渡)上岸。上得岸后,他的马突然无精打采起来,他怎么催,它也走不快。“马仔,你该不会是晕船吧?”左民下来,摸了摸马的脸。见它眼睛似乎不是很有神,左民心想:这才刚离家,它就闹毛病,这可如何是好。没办法,左民只好牵着那马走。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一处田地旁,几堆稻梗,还有一处小溪流!左民见了大喜,牵着马到了田埂边。
吃了点稻草,喝了水,那马似乎精神了一些。左民骑骑走走,走了几个时辰后,见有驿站,他累了,马也累,便停息了下来。
左民顾不得自己,先照顾那马。给它喝水吃东西,让它在树下歇着,然后左民自己吃了一点干粮,喝了几口溪水,也歇了下来。
等他缓过神来时,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左民过去看马,那马仔显然精神多了,于是他重新骑上去,勒马前行。
走没多久,左民碰见了一位戴斗笠穿蓑衣的老翁。左民下马过去问:“大伯,这里附近可有往南去的河道?”马累,他想如果能有河渡,便可歇马。
老翁往东指了指:“有,从这里往东一点就能看到。”
左民谢过老翁,遂往东而去。
走了不多时,果然见一渡口,一块石碑,上有“江南河”三个大字。临河站着几位旅客,背着行囊,等候渡船。
船来了,左民心喜,牵马过去。不料艄公一见有马,说什么也不让上。
左民说:“我这马很顺服,不碍事的。”
“不行,”艄公说,“船小,南下又潮急,万一马惊,一船人全得掉水里去了!”
“是呀,”一位旅客脸露不安地附和说:“马不行,马不行的!”
左民无奈,只好眼睁睁看着那蓬船离岸而去。“马仔哟,只好你耐心忍一忍吧!”
没办法渡江南河,左民在陆路上不小心撞进了一片原始森林。有的地方,树高叶密,遮天蔽日,让人仿佛走在晦暗的晚间。左民平生没有穿越丛林的经验,方向感错乱,心里着实怕了。
就在他在林中慌张打转迷途之时,迎面来了一位骑马的大叔。大叔身上挎着刀,背着箩筐。左民看到,那箩筐里装着草药一类的东西,看样子,他是熟路人。
左民心头升起了希望,连忙策马过去。到了跟前,左民下马:“请问大叔,在下想南下闽越,如何才能走出这片森林?”
大叔打量了一下左民,微微一笑,好像已经认识了他一般。“我就知道会碰见你,这里的野草给你踩扁了一片,蜘蛛网都给你撕破好几处了。”
左民一听,心里稍安。他俯首作揖:“大叔厉害,还请为我排难指路!”
大叔爽朗地:“年轻人,不用害怕。我也往南去,跟着我就行。”
这位大叔的话,如同清风吹拂过左民的心田,也吹过这大片林间,拨云见日。
左民的心头晴朗了起来,接着便问大叔为何进入这野林中来。
大叔和左民介绍说,他在这一带已经生活了二十几年了。这林中许多地方都有他做的各种记号。他来这里,是为了采集草药,救死扶伤。
“你看这棵大树,上头有一种稀罕的蜂蜜,营养堪比人参。为了取到它,我爬上去好多次了。”
左民抬头仰望,望不到那大树的顶端,不由得赞叹:“大叔您真是神人哪!”
大叔呵呵两声:“神人不敢,我就是胆大心细罢了。在这里我也常碰到凶猛的蛇。我就用这锋利的刀对付它。你知道吗,这蛇一身都是药宝。”
左民啧啧称赞。
几个时辰后,左民随大叔走出了林子。大叔因为还有要事,不能继续和左民同路,他认真地叮嘱左民:“如果再入丛林,记着,叶子茂密的一边就是南边。现在是秋季,大雁朝南飞。晚间,你就认北斗七星。记住了?”
左民感激不尽地:“记住了,感谢大叔!”
和那位大叔惜别后,左民又走了四天多,虽说是旱路,水文却时时可见。沿着小河,不时能看到青瓦白墙的房舍,炊烟袅袅,女人们临河洗涮,木槌击石的声音“嗒嗒”地传过来。
左民心里颇不是滋味,不觉地摸了摸马仔的头。一路风尘,他和它就是相依为命的一家人了……
搭大船横渡钱塘后,在进入会稽地界前夕,左民夜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了父亲。父亲在梦里告诉他,前面的路有更大片的丛林,不小心走进去,可能再也走不出来。“那我怎么办,父亲?”左民急问。左江说:“靠西走,跟随一只梅花鹿,它会带你绕过丛林。”
左民还还说什么,左江却在一个微笑中淡出他的视线。
“父亲,父亲!”左民从梦中喊醒,一望四壁,空空如也。
次日,左民继续上路。他没把父亲梦中的话当耳边风,而是小心翼翼选择靠西的路走。有了昨天的经历,左民倒是没有那么慌张了。果然,如父亲所言,慢慢地,在他的左手边,丛林渐多,老树蔽日。他正在讶异父亲梦中所言不虚,忽然从灌木丛中看到了鹿的一对角。他猛然醒悟,快步跟过去,一只黄底白花的公鹿,就在眼前。那鹿看见了他,并不害怕,只不慌不忙地往前走去。
左民跟在那梅花鹿的后面走,宛如在梦中。一边走,一边想着那不多的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
虽然左民紧跟不离,不知不觉地,那鹿却不见了。左民往后看,只见一片巨大的黑压压的大树林;往前看,一条人踩出来的路继续延伸。远方,似有村庄和田舍。
“父亲,梅花鹿……”左民喃喃着,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左民知道会稽是在东晋王朝扬州府的管辖下,是他心目中的英雄越王勾践的故里。虽然左民走过了北至黄河北岸,南至长江南岸的大片河山,会稽地段,他却从未来过。这会儿,看着路两边的景物,他想:这也许是娘当初走过的路?这里景色大异中原。虽是初冬,仍见田野绿绿的,有各种蔬菜和果园。路上再也不见衣衫褴褛、灰头土脸、不知今夕何夕的逃难人群。没有烽火血腥味,更没有尸体白骨散落路旁。
左民的心情开朗了起来。会稽地,一马平川,他也加快了马速。第九天夜晚,他夜宿客栈,让人和马都养精蓄锐。他知道,闽越地界就在前方。
不过就在那天晚上,竟然有娼妓过来骚扰。这并不是左民第一次碰到妓女。由于自己特别的身世,妓女是左民心头难以承受的轻。一看那个涂脂抹粉、云发蓬松、柳眉作态、不请自来的女人,左民烦恼袭上来,大喝一声“滚!”把个女子吓得拗腰便跑。
第十天,不经意中,路越来越不平坦,人和马都走得有些累了。太阳西斜的时候,他路经一个亭子,边上有饮水小吃处,还有人把马栓在那里。左民下了马,赫然看到亭子边上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七闽”两个绿色大字。左民心里“哇”的一叫,几乎要喊出声来:我到了闽地了,终于到了!
亭子里卖饮食的小伙子跟他说着什么,他却全然听不懂。他取出两块铜板来,给了小伙子,小伙子便给了他一大碗粥汤和两块肉饼。左民吃饱了,就把马拉到有草的地方去。自己坐在树下歇息。天黑了,小伙子的货摊撤了,左民就在亭子里过夜。
这是立冬时节了,夜里天很冷。左民从地里拣来一大堆稻草,往地上一铺,算是挡住了一点寒气。又从行囊里取出布毯来,往身上一盖,勉强能御寒。睡到半夜,突然听到马的嘶鸣声,左民被惊醒了过来。他连忙摸剑,跑到拴马处。隐约中看到一个黑影子,正在解马绳的样子。“什么人?!看剑!”左民剑举时,倏忽一下,那黑影转身不见了。
“大胆盗贼,竟敢打我宝马的主意!”左民说了一句,拍了拍马背,“好样儿的,好样儿的!”
那以后左民却难以入眠。他后悔选了这个地方过夜。此地乃会稽入闽交界处,大概会多盗贼。他半醒半睡着,直到远处有公鸡啼鸣,他才酣睡了一会儿。
天蒙蒙亮,那货摊又来了。见左民牵着马要上路,小伙子竟然递给了左民一碗热汤。左民伸手掏钱,小伙子直摇手表示不要钱,左民于是深深作揖拜谢。突然,他想起来应该问一下路,就问小伙子:惠安离这里有多远?小伙子听得懂官话,也用半官半土的语言告诉左民:还很远,大概要走五、六天的时间。还用手势告诉左民,这一路南下,多有山路,崎岖不平。
那碗热汤似乎驱散了左民身上的寒气,使他精神抖擞了起来。他谢过小伙子,跃上马,踢了踢马肚,马捷步前行。
那小伙子说得对,左民策马走了没多远,便进入了山区地带。这里属于武夷山脉地带,树林茂密,青翠欲滴。远远看去,云蒸雾罩,环绕着翠绿的山峰。湿润的空气里,依稀携带着茶的香味。而路上,也不时有溪水缠绕,清爽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