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幻清到得河间,见过师父,师徒二人刚说一会儿话,陆世隆抱了他的二孙女前来。
那小女孩也才一岁,一双眼睛忽闪灵动,见人就笑,一点也不认生,煞是可爱。
幻清暗道此女长大后,必然是绝色美女,听说她母亲殷皎皎,乃保定府第一美人,果然所传非虚。
陆世隆说:“玄一大师,我把陆宛带来了,您看一看吧。”
玄一问陆世隆说:“可是殷夫人所生?”
陆世隆回答说:“正是。此女名叫陆宛,是一年前诞下的,乃犬子陆不危之女。”
玄一让陆世隆抱得再近些,上下打量小陆宛一时,喜出望外的对陆世隆和徒弟夏幻清说:“此女眼神清亮,乃大福之人。”
接着玄一又专门叮嘱陆世隆:“我观陆家50年内有灭门大难,却始终未得破解之法,近来正为此事忧心。不想上天把此女降在陆家,冥冥中自有天定,你我相交一场,老朽再无须为贤弟挂碍。”
玄一身体虚弱,说到这里,歇了一歇,又道“将来,陆家运数尽时,陆宛自能保陆家化险为夷。记住,吩咐陆不危,切莫让陆宛受任何委屈,凭她自然成长。此女虽多历波折,其后必有大福护佑。”
陆世隆认真记下,让人抱了孙女陆宛出去,对玄一和夏幻清说:“陆宛生的可爱,在众儿孙之中,最是让我喜欢。前日刚为她和李家少爷定了亲,今天又知她自带大福,更是让我高兴。”
玄一听后,似有心事,遂支撑着坐起身来,问陆世隆:“是和李家定的亲,可是李伯南和唐夫人的儿子?”
陆世隆说:“正是,乃李家的长房长孙,前途无量,配我这孙女再好不过!”
玄一却微微喘息,没有再说话,夏幻清看师父很是疲惫,便扶他躺下。
陆世隆见状,告辞而出,兴冲冲回家逗弄小陆宛,享受天伦之乐去了。
夏幻清送走陆世隆,回到师父床前,玄一问他说:“刚才陆世隆所言陆宛定亲一事,你怎么看?”
夏幻清说:“陆李两家世代交好,老一辈中也曾结过亲,我看很好。”
玄一缓缓摇头,闭目思量一阵儿,才睁开眼睛说:“今时不同往日,以后的事,变幻莫测。我观陆李两家这门亲事不妥。
”幻清不解,忙问玄一:“师父何出此言?难道陆李两家会交恶不成?”
玄一说:“交恶倒是不会,但道不同不相为谋,陆家的下一代,皆是谋利之人,将来和李家必生嫌隙,此其一,倒不重要。重在其二,你的妻子唐淑,将来会生下一女,不论容貌天资,都是三百年一遇之人。”
幻清听到这里,心下狂喜,忙问玄一:“师父说的可是现下唐淑腹中的孩子?”
玄一点点头说:“正是,此女当在明年春分日诞下。将来必有绝顶的聪慧,盖代的风华。若她长大,搅波澜则地覆天翻,息波澜则除恶惩奸。”
幻清关心女儿,忙问道:“那这孩子,到底是贤是恶呢?”
“依我占卜,她是贤者。但有一个条件,就是她的姻缘需着落在李家。幻清,你要明白,一旦此女遇人不淑,必九天震动,天下祸乱。这些你要切记,切记!!”
夏幻清看师父焦急,忙连声答应说:“师父放心,弟子一定铭记,绝不敢忘。师父不必焦虑,既然她是弟子的女儿,弟子将来定严加管教,不让她走上邪路。”
玄一粗重的喘息几声说:“不,不,你做不到。我告诉你,唐贞和唐淑乃亲姐妹,万一你女儿的姻缘生起波折,你记得请唐贞出面。”
“是的,师父,弟子记下了。”
“哎!陆家和李家的婚约,将来若顺利退亲倒好。如若不能,你要牢牢记住,万万不可让你的女儿嫁于东瀛,否则华夏危矣,危矣!你一定要记住,记住。”玄一费力的叮嘱着。
夏幻清连连答应,见师父太过虚弱,想让他先休息一会儿。
玄一却强自撑持着,语带悔恨的说,我平生做了一件大错事。
就是不该帮助秦家,当时为验证天数可变,我强行逆天,后又贪得,让双眼复明。
此举放走了怪蛇,将来黎民涂炭必因此而起,这是为师的大过。
为此我悔愧三年,这才自折23年阳寿,以求上天垂怜,盼能减轻黎民倒悬之苦。
只是还要连累你和灭明,将来让你受夫妻离散之痛,让你师兄灭明受...
说到这里,似有不忍,便停住了。略过片刻,又说,你不要怨命,要怪就怪为师吧。将来让亿万生灵涂炭,皆我之罪,我不入九幽,天理难容。
玄一说着,一行清泪流出了眼眶。
夏幻清还想再问,玄一却闭目不语。
安顿好师父睡下,夏幻清默默坐在一旁,看着师父消瘦的面颊,思考他刚才的话。
师父自折23年阳寿,看来他本有百岁之命,只因一时不慎,放走那条大蛇,竟会生出如此祸患。
师父说连累我和师兄,我将受夫妻离散之痛,难道我将来会和唐淑分开吗?
我师兄会受什么样的苦楚呢?看师父不忍说出,想来比我还要难熬。
一切都是天数吧,如果用我师徒三人的苦难,换得天下太平,原也应该。
师父说我的女儿三百年一遇,是佛是魔,尚未可知,我需严格家教,万不能让她成为红颜祸水,更不可让她东嫁日本。
玄一的身体,一日衰过一日,连日饮食不进。
支撑到第五天,玄一最后叮嘱夏幻清。
我这一生,初时一帆风顺,后来历尽坎坷,始终斗不过一个‘命’字。
你须谨记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道理,以你的修为,到不了一览众山小的境界,凡事当‘慎’字为先。
我唯一遗憾的,是几十年来,没有遇到能够向后看两世的人。
你将来如果有幸遇到,须以师礼相待,虚心求教,也不枉了此生。
我死之后,你随处选个地址,把我葬在河间即可,不可为我守丧,即刻返回北京。
玄一说完,略平静一下,开始呢喃自语:“长蛇多诈贪,巨口欲吞天。明月照朴玉,金光影佛莲。鹤鸣龙泉剑,计荡珍珠湾。六道桃花影,一株兰草仙。字字是珠玑,偏偏做笑谈。”
夏幻清见师父神志不清,听他说话,似是临终前的胡言乱语,不知说些什么,便没有在意。
玄一大师言毕而亡,终年77岁。
夏幻清安葬完师父,因担心八国联军祸乱,紧赶慢赶的回了北京。
到家一看,才知大难已经发生。先是叔父殉国于东郊,随后母亲带着妻子唐淑南逃去了洛阳,父亲则在联军进入北京的当天刎劲自杀。
国破家亡,只在这一瞬之间,夏幻清登时五内俱裂,肝肠寸断。
因担心母亲和妻子唐淑的安全,草草安葬完父亲后,夏幻清快马加鞭,心急如火的前往洛阳外祖父家而来。
这日到得洛阳一问,才知她们根本没有来过。
夏幻清只好返回,沿路不断打听母亲和妻子的消息,回来便走的慢了。
这天北返到直隶保定北的肖官营时,已是腊月天气,正在向人详细问询之际,见一道士从北而来。
二人走的近了,已经相互认出,那道士身材矮小,却精神矍铄,正是普云的二弟青云。
原来普云兄妹共四人,普云为长,青云为次,老三蔚云,小妹空云。
幻清家与普云家世代交好,幻清与他们兄妹都是自幼相识。
今天在这里见到青云,自然高兴,夏幻清忙问:“青云道长,这是要去往哪里?”
青云也已经认出夏幻清,急忙下马说:“是幻清贤弟啊。贫道正要赶往咸阳,那里的青云观已经落好,以后我就常住在观中,潜心修行了。”
故人相逢,外面天冷,二人便找了个小酒馆,边饮酒边话离情。
刚才夏幻清听青云欲要隐居,暗道如今这样的局势,即便神仙也难有作为。
青云如此选择,修身与传道两便,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何况青云出资修建道观,亦是功德,便说:“想当年,令尊大人出资修建河间文庙,现下兄长又修建青云观,为后人留下财富而非私藏,着实令小弟敬佩。”
青云不紧不慢的说:“贤弟过奖了。自此以后,贫道可以在观中清修,也算是为自己。”说完手摸胡须,眼含向往的望着窗外。
青云又问起可有老夫人婆媳的消息,夏幻清摇头长叹说:“杳无音讯。她婆媳二人竟如石沉大海一般,我来回寻找,就是不见踪迹。”
青云知夏幻清烦恼焦急,劝慰说:“吉人自有天相,贤弟也别太过忧心,说不定她们是在哪里安顿下来。只要慢慢探寻,总有相见之日。”
“哎!”夏幻清叹息一声,知道青云如此安慰,也是一番好意,便说:“但愿如此吧。”
青云又对他提起北京的事情,说清庭正在和各国谈判,列强索要赔偿的白银,高达四亿伍仟万两,大清国每人一两。
夏幻清听得一时气愤,拍剑说道:“如此形势,谁之罪!祸国殃民之首,便是那个太后。连年人祸,却把罪过推在外人身上。可惜我煌煌华夏,竟被这妖妇所祸!”
青云和夏幻清自小一起长大,说话没有任何忌讳。
听幻清激愤,也冷笑说,宗庙朝廷而已,国之不幸,摊上这样的朝廷。
听闻上谕中用了‘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虽说你我不是汉人,但朝廷自作孽,如此牺牲华夏族利益,只为保持朝廷继续作威作福,也当感到汗颜呐。
哎!上愧祖宗,下愧黎民,贫道已心灰意冷,宁愿去观中看那皎洁明月,也不愿在北京吹徐徐清风了。
夏幻清被他一句话说的气急而笑,愤然道:“大清本是中华之大清,可老妖妇却认为华夏连奴才都不如,‘宁与友邦,不与家奴’,如此大清朝廷亡无日矣!”
说到凄然悲愤之处,二人忍不住一阵长吁短叹。
便在此时,听门口伙计在喊:“出去,出去,这里不是要饭的地方。”
又听一女子哀求说:“您行行好,只需给一些残羹剩饭即可。”
那伙计却冷笑说:“你说的好听,我们这里的剩饭剩菜还要留着喂猪呢,哪有给你的,赶紧走,赶紧走。”
幻清正没好气,听伙计说出这样话来,心下恼他。向门口一望,见一位女子,蓬头垢面,衣衫破旧,站在门口,兀自瑟瑟发抖。
幻清和青云是何许人!岂容受苦人再遭白眼,幻清登时起身,来在门口,对那伙计说:“你休要嚷闹,此人是我请的客人。”
那伙计赶紧陪笑对幻清说:“爷,您看这话说的,都怪小的有眼无珠,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幻清冲那伙计一摆手,对那女子说:“这位姑娘,外面天冷,快快进来用杯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