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要什么呢?我应该怎么确保,你始终会站在郑家这条船上?”郑简钧问她。
她费了这么大的心思,从阿晴那儿下手,又来到郑府,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就是为了要郑家的人情,郑简钧相信,她想要的一定不简单。
云濯被他这样一问,面上的神情也没有出现任何的不自然,仍然是温婉柔和地笑着。
郑简钧心里又生出了一些提防,提防之余,也有一些赞赏。
如果他再年轻点,是不介意和人慢慢地虚以委蛇的。但他现在年纪大了,已经没有了那时候的耐心,面对云濯这样有些智谋的小孩,他更喜欢直截了当地问清楚他们的用意。
说到底,只不过是因为云濯身处低位,他纵然为她的才智与胆魄感到惊艳,但始终是没有将她看在眼里的。如果他把云濯当作处于平等位置上的敌人或者朋友,便不会如此轻率。
云濯也明白这一点,但她脸上没有被轻率对待的恼怒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慌张,仍然是一片淡然之色。
她好似是对郑简钧的问话早有预料,又好像是心中始终自持,故而并不为他的话所动。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足以证明她的心性是远超一般人的沉稳。
可她多大?
郑简钧派人搜集来的情报上写得明明白白,她今年只有十四岁。来年开春才及笄。
良久的沉默之后,云濯终于给出她的答案:“您怎么看我,我是知道的。诚然,我如今身份低微,甚至不能与郑家任何一个人站在同等的位置上,所以我要郑家的人情,却也明白,我还不够资格用这样的人情要求郑家为我做任何一件事。”
“所以郑大人不妨再等我两年,我向您保证,两年之后,如果您觉得我仍然无法和郑家站在同等的位置上,这份人情,便不做数了。如何?”
“但在此之前,我希望我能靠在郑家这棵大树下乘凉。京中行走,如果没有足够的身份,实在是寸步难行,这一点还望您谅解。”
郑简钧微笑颔首,云濯这招以退为进,玩得很漂亮。至少能够让他放心了。
她有自知之明,所以主动要将郑家欠她的人情挪到两年后,两年里,她需要郑家作为她的靠山,支撑她做一些事。怎么看,郑家都不是吃亏的那一个——他当然不会担心云濯会做些什么蠢事连累郑家,云濯可不是这样的蠢人,更何况她身后可还有人保着。
能买那人一个面子,即便是郑氏家主,也是愿意欣然答应的。
“那第二点呢?”他又追问。
云濯答道:“您应该对郑家有些信心。多少人对郑家趋之若鹜,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能得郑家庇护已经是天大的好事,怎么还会有二心呢?”
“阿晴跟在你身边,应该能学到很多东西。”郑简钧喟叹道。
他希望云濯能教导阿晴。
云濯明了,谦虚道:“郡主行事令人钦佩,我也很愿意和郡主这样的人交朋友。”
话说到这里,郑简钧就觉得差不多了。至于清远和小丫头的事,那就全看他们的各人的造化吧。
人年纪大起来,就会越发的惫懒,不愿意管事了。
……
云濯离开荷池后,便看见一身墨绿长袍的郑韶年。
她下意识要转身,换一条路走,却听见他在身后道:“既然有缘相会,四姑娘不妨与某同行。”
他甚至连征求云濯的意愿都不曾。
云濯好脾气地来到他身边,问:“我们要走的不是一条路,怎么同行?”
“不试试怎么知道?”
云濯觉得他的话令人发笑,于是真的笑了出来。但她在不相干的人面前,始终是秉持礼数的,所以即便觉得郑韶年这人好笑,但面上的笑意仍然清浅,看不出来什么讥讽的意味。
郑韶年面上容色也淡淡,柔和地看着她。
他身上因久坐荷池而沾染的清苦香味也萦绕着云濯。
云濯接触过这世间一等一的政客,也认识了算无遗策的谋士,他们纵然看起来像是一个文人,但是相比郑韶年而言,却都不算。
她并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一个文人的内心,也没有那样的闲工夫,但是对文人的气节却略知一二。
要和一个素不相识,恶名昭彰的女子议亲,郑韶年的内心应当是抗拒而痛苦的吧?他难道不应该巴不得离她远远的吗,怎么还会主动凑上来?
“高山之雪,怎么能与污泥浊水同流呢?”
云濯不看郑韶年,自顾自地说着话,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郑韶年却知道她是在问自己。然而他实在没什么回答的兴致,只默默地和她走着。
云濯觉得很没意思,如果只有她一个人,那就很好,可偏偏郑韶年要请她同行;现在两人一块走了,郑韶年如果能说两句话,她或许还会觉得没那么难捱,但他一个字也不说,原本短暂的路途就显得分外漫长。
但她也更确定,郑韶年真的不喜欢她。却不知道处于什么原因答应与她议亲。
她张嘴想要说两句话试探试探他,但是还没有开口,就被郑韶年挡了回去:“四姑娘难道不觉得,你话有些多了吗?”
云濯:……
云濯反唇相讥:“我说我的话,关你什么事?既然邀我同行,你难道不应该忍受我的聒噪吗?你难道不觉得,你这个人很没有道理吗?”
郑韶年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倒不是因为云濯的话让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只是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温书的时候,习字的时候,她也总喜欢来吵他,像只雀儿一样,叽叽喳喳个没完。他也这样问过她,但那时候虽然嘴上嫌弃,心里却还是很喜欢她来找他的。
只是这些年来,他们却是越发疏远了。偶尔在一块儿相处,也只是彬彬有礼地客套着,全然没了曾经的那份亲近。
云濯见他又不说话,叹了口气,觉得真是没意思极了。
但她也是真的很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