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韶年的余光瞥到她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终于也忍不住问她：“你想说什么？”
云濯看了看左右，没什么人，于是道：“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答应郑大人和我议亲？”
君不见多少戏折话本里面，高门大族的儿女为了不让自己沦为利益的附庸，为了拒绝毫无感情可言的政治联姻，书写了多少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
怎么到了郑韶年这里，他就这么乖觉？
郑韶年反过来问她：“难道你就心悦我？”
当然不是！
她这只是缓兵之计。
不过在这个档口，云濯忽然玩心大起，她又是做戏的好手，霎时浅笑着的脸上就换上了一种难言的悲伤，哀戚地看着郑韶年，眼底有盈盈一片水光：“如果不是真心喜欢，我怎么可能大胆向郑大人提出要嫁入郑家？”
“五公子向来光风霁月，心中只有金石书画这样的风雅之物，自然不会在意一个普通的少女的爱慕。我心悦你许久了，五公子。当然我也知道心悦一个人不是靠努力就可以得到他的垂怜，可是心里有那个人，又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努力？事到如今，你说我精于钻研也好，手段卑劣也罢，我都认了。”
云濯觉得，郑韶年既然不是郑家的中心人物，那么他应该是不知道两人议亲的内情的，所以她才有恃无恐地歪曲事实。
一个少女，即便是再恶名昭彰，但她捧出真心时，也是动人的。但凡是个正常的男人，这时候也应该被她的话打动了吧？
她垂着头，又悄悄抬眼去看郑韶年的反应。
没想到郑韶年仍然平淡，他甚至问她：“你真是一点脸也不要的？”
云濯朝他做了个鬼脸：“早就听说郑家五公子是个冰雪样的人，素来洁身自好，都已经二十五的高龄了，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我原以为五公子是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隐疾，今天才发现，你至今身边连个妾都没纳，其实是因为那些女人都受不了你吧？”
郑韶年面无表情：“你真的很吵。”
操你妈！郑韶年操你妈！听见没有！
云濯一点都不想和他说话了。
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在章鹿学宫的时候，那些贵女多番挑衅她，而她一点回应也没有，为什么那么让人抓狂了。
她翻了个惊天大白眼，加快了步子，没多久就把郑韶年甩在了身后。
……
烂石楼。
谢玠今日在茶楼里约了人，故而平素丝竹不绝的二楼空了下来，一个人影都没有。
日沉西山时候，终于有人推开了谢玠所在的雅间。
来人身着石青长袍，身形挺拔，长髯垂在襟前，面容俊朗。
不是郑简钧却又是谁？
长条案上博山炉里熏着香，细白的烟雾宛转萦绕，与碧色的茶烟遥相映衬，像一幅水墨洇染出来的天青水白的画。
谢玠身着素白长袍，垂首坐在窗边，见郑简钧进来，颔首致意。
郑简钧在他对面坐下，道：“我觉得两个孩子是有缘分的。”
他将今天郑韶年到书房来主动找到他，提出想要求娶云濯的事说给谢玠听，末了，又道：“你觉得呢？”
谢玠摇首而笑：“我既不是她师长，也不是她族中长辈，我说的话算不得数。”
不算数的话，他从来不说。
郑简钧却觉得他不够敞亮。明明当初为了让他答应云濯的讨要，连奂陵的人手都可以给他用，现在却又端起来了。
当初为了云濯向他施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的身份？
郑简钧笑了笑，不以为意地又和他说起云濯在花园里和郑韶年说的那一番话。郑韶年原本是当成笑话一般说给他听，但是由她说出来，却就带了些正紧的意味。
谢玠听他说完，眼眸微暗，想起来云濯曾经和他说过的，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他掩在广袖里的手攥紧，但是面上仍然不动声色，笑道：“若真是两情相悦，也是一桩美事。”
郑简钧也道：“是啊，小丫头很聪明，若是能做郑家的媳妇，倒也很好。”
“说起来，我不知道她对清远有意的时候，还问过她觉得清远这孩子如何，她只说了一句挺好。实在是令人难以捉摸，我当时心里还有些不放心，心想她要是不喜欢清远怎么办？没想到两个孩子的缘分，倒是结得很早。”
谢玠“嗯”了一声。
茶盏上袅袅升起的烟雾将他的面容熏得模糊不清，连带着他的声音好像也含混起来：“今日请世伯到此，并非是为了阿濯与郑五公子的婚姻事。”
一个阿濯，一个郑五公子，亲疏立现。
郑简钧觉得他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已经是将云濯当成了自己的晚辈，这时候好不容易养大的白菜要被猪拱了，心里不畅快也是当然的事。
于是他斟了盏茶，朝谢玠的方向一扬，而后饮尽：“我知道，为了顾成锐嘛。”
顾成锐是镇远将军，昔年做士兵时，便勇冠三军，无人能匹，后来在战场上更是勇猛无敌，杀贼寇，擒敌将，后来又得首辅看重，一路平步青云，如今不过三十五岁，便是三品镇远将军，可谓前途无量。
有他镇守边关，京都方能安枕无忧。
可是皇帝终究疑心太重，因为太后寿辰顾成锐没有回京贺寿，竟然怀疑他意欲拥兵自重。尽管下面人呈了折子，言说近来齐楚异动频频，顾成锐是担心自己回京会导致边关重地失守，皇帝也仍然不肯相信，甚至觉得为他说话的人都与顾成锐是一丘之貉，于是那些人里贬官的贬官，削俸的削俸，挨打的挨打，无一幸免。
顾成锐在未入军前，就已经是谢玠的人。
郑谢两家都是大邺顶流世家，在很多方面有合作，然而谢玠却不曾和郑家人有过接触，只有这一次，因为云濯他才找上了郑简钧。但是没想到短短时间里竟然出了这样的事，于是他才再一次约了郑简钧，想要商讨一下顾成锐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