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宣秋想到这里,忽然笑了笑。
他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了——是他想得太简单。云濯原就该是这样锋芒毕露的性子,否则怎么能有如今的风光?而他只在府中见了她素朴清简,便忽略了她的本性。
笑完之后,云宣秋眸色又幽深起来。
抛开种种不谈,云濯的话,却是让他陷入了沉思。
在清河时,族中长辈时常劝诫他处事要以大局为重,个人的荣辱成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家族的盛衰兴亡;到了京都,叔父也这样教导他,切不可因一时意气荒废大计。
他们都教他忍让,退避,结茧筑壳。在从前,他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只有不识大体,不知轻重的人才会争一时胜负。
可是云濯打破了他的认知。
初见她时,他以为她和京都城里的世家小姐没什么两样,温顺柔婉;后来他以为她也应该是和他们一样,睿智通透,不会为了一时之快盲目冲动;再后来他以为她纵然再离经叛道,但也应该是明白什么叫做礼义孝悌。
但是她一次又一次地,直接或间接地用她自己的方式告诉他,她什么都不是。世俗的眼光无法定义她,她坚韧,硬挺,看似圆滑但实则棱角分明。
世道束缚不了她,三纲五常约束不了她。
他认真地和云濯探讨起来:“人若欺我,一定要还回去吗?”
云濯斜她一眼:“不一定。那也要看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譬如是如今的首辅,他要对你我如何,我们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毫无招架之力,不是吗?”
“所以堂妹的意思是,位卑者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位高者,就这样算了?”
云濯跟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为什么要去招惹比自己权势更大的人呢?和这样的人为敌,不就是自讨苦吃吗?”
云宣秋敛了笑意。
他明白云濯的意思了。
原来不是她不通透,而是他们不够聪明。
是啊,张聪岁那样的人物,就算真是把事做绝了又怎么样?难不成他还能有能力报复云家吗?
云濯并非没有考虑到云家,只是她考虑的层面和他们不同。
他们想的是云家既然持中立态度,那么就应该谁都不得罪,圆滑地在这名利场中和这一众世家周旋。如此一来,云家由于自身的实力自然会成为诸番派系拉拢的对象,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也注定了云家不可能和所有派系都保持良好的关系。
这是必须要做出选择的,必须要有答案的问题。
所以云濯在这个圈子里,清清楚楚地划分了一条界线,将势弱者踢出去,余下的势强者则成为云家可以靠拢的对象。
良禽择木而栖,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和叔父居然都看不明白。
眼见得云宣秋居然隐隐有倒戈的意思,云桓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了些。他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对云濯道:“这门亲事,不光我们很看重,你老师也很关心。暮雪程是不可多得的良配,你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
竟然丝毫不担心云濯会看不上暮雪程。云濯都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怀疑一下云桓的自信从何而来,还是反思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云桓这样自信。
“好。”云濯顺从地应下。
云桓终于挥了挥手,让她回去。满脑子只剩下六个字:眼不见心不烦。
云濯转身出了门,他唇边挂起笑意想和云宣秋再手谈一局,孰料云宣秋也起了身说有事要办,便先告辞。
事当然是没有的,这不过是他找的一个借口罢了。他追上云濯,与她并排走在小径上,想了许久也没想好要怎样开口问她,是否真的会老实接受叔父的安排。
他觉得云濯并不是这样的人,甚至她还可能作妖。
没等他开口,云濯先停了脚步,问他:“堂哥是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你和阿和关系很好?为什么?”说完,他顿住,为自己的拙劣深感震惊。
“哪有什么为什么?不过是因为他待我好,我便待他好罢了。”云濯答道。
云宣秋颔首,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之后才对她道:“将来你见了暮雪程,若是不喜他……”
云濯猜到他要说什么,打断他:“堂哥放心,我不会做得太过分。”
云宣秋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然而他又怕再说下去她会不耐烦,故而只好笑道:“既然阿濯心中有数,那为兄便也不多言了。”
他觉得云濯在大是大非面前总是能拎得清的,故而对她十分放心。
云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停顿片刻,便将今天的事抛在了脑后,因为郑简钧派人来请她了。
这时候天色已经临近傍晚,如火的夕阳染透了半边天,也将京都铺宣得绚丽灿烂,
有了前车之鉴,云濯如今十分警惕,先让下人拿了名帖出来,验查了一番真伪,毕竟这年头连她都能模仿郑简钧的字迹给张聪岁下套,难保不会有人模仿他的字迹来给她下套。确定了字迹印章无语之后,云濯便带着四个护卫出门了。
原本温氏想让她带十个走,云濯觉得这实在太招摇了,这才减成四个。
但郑府的下人很明显还是被她的架势吓到了,走在前面带路时始终不敢和云濯的马车挨得太紧,走一会儿没多久就要先跑起来,然后再慢慢走,如此反复着,终于到了郑府。
云濯已经算是郑府的熟客了,故而下得马车拾阶而上来到郑府门口时,守门的家丁并没有拦她,反而因为得了家主的吩咐,齐声道:“云四姑娘好。”
云濯抿着唇颔首,在下人的带领下,见到了郑简钧。
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想到自己借他名义给人下套的事情,云濯便有些底气不足:“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郑简钧站在荷池前,望着她,道:“有件事想请你帮忙。阿晴的娘很喜欢你,所以我想请你多和她聊聊天,说说话。她最近经常不开心,却又不肯说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