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秋雨落下，秋意就更深一些。直到秋风秋雨全堆一处，满京都都氤氲在潮湿的水汽里，高树枝头的叶子深深浅浅地积在地上，桂花一簇一簇地抖落下去，菊花老败在枝头，秋天就真正来了。
宁雪瑶跪坐在明和堂里，望着院子里萧瑟的花木，垂首抚琴。
西北望长安，秋草凋敝生满山；驱去复来还，高放愁歌行路难。
她回京已经半月了，可是除了初时几天被皇上召见，参加了次辅府上的诗会之后，京都众人像是完全遗忘了她这个人似的。
她坐不住了。
可她却还没想到，应该怎么打开眼下的局面。
距离孝期过去还有两月半，宁雪瑶垂眼思索着两月半之后的事。她要在京都扬名，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踩着别人往上爬。找到合适的踏板，她就能爬得更高。
扬名之后，她才能吸引到更多人的目光，从而找到一门好亲事，了解父亲夙愿。
她想得很清楚，但是更具体的一些东西，却是不好想了。譬如踩着谁往上爬？谁又是那块合适的踏板？
……
张烨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还算伶俐，当天晚上就查到了云濯的身份。
其实云濯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真正让张烨所忌惮的，是她背后的关系网——长欢公主是她好友，琅琊暮先生是她老师，并且暮家少主很有可能成为她的夫婿，这些也就算了，她居然还和郑家交好，甚至连当朝首辅，他的顶头上司，也疑似和她关系匪浅。
这样的姑娘，莫说喝他一杯酒要一万两了，两万两都是使得的。张烨心有余悸地想着，同时又深深为那天自己没有胡来而感到庆幸。否则他能不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还是个问题。
张烨一边为京都里的卧虎藏龙感到震惊，一边竟然也开始努力起来，别的不说，单单是他在大理寺里面的表现，就已经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
一开始在听说大理寺正的职位就是由一个信安郡来的纨绔补缺时，大理寺里众人都持不看好的态度的。毕竟大理寺不比旁的官僚机构，上头还好，下头人几乎全年得不了清闲，仅是如此也就罢了，但这份差事偏偏又是最马虎不得，稍有差池，葬送的可能就是一个无辜之人的前途甚至性命。
张烨一边习惯着大理寺的工作节奏，一边就忍不住让家丁继续去打听云濯的事迹。他对云濯实在是好奇极了，要说他在信安郡见识过的大家闺秀也不少，但不知怎么地，他就觉得云濯和她们都不一样。
那些大家闺秀身上的气质好像是浮起来的，一个胜一个的温婉贤淑，但是这温婉贤淑的气质，在她们身上好像只是披了层皮，并不怎么贴合。而云濯却不同，她是他见过的很大胆的姑娘。
至少在信安郡，还没有人敢说一万两银子喝他一杯酒。
而云濯这么说了。
奇异的是，知道那天晚上的人是云濯之后，他的心中不仅不恼，反而觉得她好像就该是这样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性子。
在听够了云濯的事迹之后，他又想起来一桩事。
在信安郡时，有个古董商讹了他一万两银子。这个仇他还没报！思及此，他让家丁找来京都最负盛名的画师，向画师描述了一番那个古董商的五官长相，请他画了一幅人像后，又让许多画师临摹此像，一连好些天，张府的家丁什么也不用做，只拿着画像在街头询问过往行人，有没有见过画上的这人，这就是他们一天全部的工作。
但是商阅先得了云濯的嘱咐躲在家里，后来又被云濯派过去的人强行按在家里，这些天院门都出不了。京中自然难得有人见过他。
可是今日不知道云濯怎么忽然大发善心，下令解了他的禁足，甚至为了给他赔礼道歉，亲自带着他在这大街上闲逛，还放话说，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他看中，吃的，玩的，喝的，乐的，她都能给他买下来送给他，除此之外，今天还要请他到群芳楼大快朵颐。
喜出望外已经不足以形容商阅的高兴，他简直觉得自己捡到了天上掉的馅饼。
云濯带着商阅招摇过市的事，当然没有瞒过近期对云濯高度关注的张烨。
甚至不需要他费力打听，下人就已经将自己听来的八卦告诉他，那个古董商，原来根本不叫张义，商阅才是他的本名！事情到这里，已经全部明朗了，为什么云濯说他敬她一杯酒要一万两银子，为什么他这几天满京都地找张义这个人找不到。
当然他想的不仅仅是这一点，而是更深更远的一些东西，譬如说，如果化名为张义捏造了古董商人这个伪身份的商阅是云濯的人，那么从一开始在信安郡时，他是不是就已经落入到了云濯的圈套里？
可是如此大费周章地行事，云濯目的何在？
从明面上来看，他是这件事里受益最大的那个：原本不过是个屁事不懂的纨绔少爷，现在却入了仕途。但是抛开这件事，张烨想起他们走的每一步，从发现古画开始，到后来遇见商阅，他们所走的每一步，都在云濯的预想之内。
唯一让他心下稍安的可能是那副画本身。画迹已经由懂行的先生验过，确实是郑世兰真迹。
事已至此，他只能安慰自己，云濯好歹不是从一开始便掌握全局，至少郑世兰的真迹与她无关，所以认真算下来，他也不算完全被云濯牵着鼻子走，只能说在某些地方他和云濯做出的选择一致。
他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给老父亲，而是选择隐瞒下来，甚至还敲打了找到商阅那些家丁，告诫他们千万不能让郡王知道这件事。
眼看着他离京之日在即，若是这时候知道了这些事情，肯定放心不下自己膝下唯一的独苗苗掺和进去。
“商阅那边，你们找人盯着，一旦发现异常，即刻向我汇报。”张烨又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