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吕抱着剑道:“当今这世道,人命微如草芥,便是什么都不做,一个人好端端走在路上,被谁家车马撞了一命呜呼,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自认倒霉,这也是常有的事。道长如何能认定,只不过在我们大人府上小住些时日,就能丢了命呢?难不成您知道些什么?譬如哪个仇家安排了针对我家大人的刺杀?”
老道士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只指着闻吕:“你……你……”你了个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的他又转过头来看谢玠,“阁老府上的下人未免也忒不懂规矩了些!”
闻吕讶然,一副噎死人不偿命的样子:“您是长者,小的是晚生,您坐着,小的侍立一旁,这还不算懂规矩么?当然,若是道长觉得说实话是不懂规矩,那么小人确实无话可说,只能虚心接受。”
老道士还没被人这么怼过,要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也就罢了,可眼前这侍卫分明是知道他是什么人,却还这样无法无天,简直是没有天理!
谢玠终于在这时候发话:“下面人不懂事,还请道长莫要和他一般计较。”
“你倒是态度好,不过就算你再懂事,小老儿也是不会留下来的。鲜花着锦的日子过完,后头就该芒屩布衣,花落人亡了。”老道士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着的鸡腿,将皱巴巴的油纸剥开,张大嘴巴咬了一块肉下来,口齿不清地叹道,“年轻人啊,脚踏实地地过日子,别想那么多花样,福气可都在后头!”
谢玠颔首谢过他,却仍然油盐不进:“若是踏实能求来福气,那这世上岂不是人人都能有福气,这样的福气,我要来也没有什么用。道长也是一样。”
“听闻道长年轻时也是名扬江左的风流人物,诗书继世,家富万贯。道长如若能踏实度日,想来这时候已经成为一方巨贾,又怎么会担了一个清虚的名号,守了一个破败的道观?”
老底就这样被人掀开,清虚十分不爽,连带着看谢玠也没有先前那么顺眼了。他低着头啃自己的鸡腿,一个字都懒得多说。总归谢玠是拦也好不拦也罢,他是不会留在谢府的。
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清虚觉得,如果不是什么大事的话,他根本用不着将自己留下来,这让他感觉到自己好像是一头猪,只等养肥了就要被人杀掉。所以现在还没有被杀,那是因为自己还不够肥。
这种感觉未免有些太不美妙,单单是那么一想他都觉得要窒息了。
但也由此更坚定了自己不会留下来的想法。
谢玠还有事,见他迟迟不肯答应,于是起身道:“听闻道家讲究道法自然,晚辈以为,晚辈不远万里将道长请来京都,亦是合了这四字,您一时想不清楚也无妨,左右晚辈的时间不少,您慢慢想。”
清虚:???
他都已经做好要和谢玠打持久战的准备了,没想到谢玠根本就没想过和他在这里耗时间,谢玠只想让他一个人耗时间,他根本一点都不在乎他,他在乎的只有他自己。
他怅然若失地坐在厅堂的角落里啃着鸡腿。
闻吕看了他一眼,转头跟上谢玠,来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烂石楼,你不用跟着了,去大理寺看看宁毅的情况吧。若是……便放他离开,别让他死在里面了。”
闻吕瞅了眼他的脸色,涉及到宁毅,也不敢再和他开玩笑了,小声道了是。
大理寺昏暗的地牢里,宁毅闭着眼坐在潮湿的稻草上,身上的伤口因为得不到救治已经有化脓的迹象,他面色是不自然的潮红,嘴唇却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宋铎得了谢玠的吩咐,对宁毅其实已经算得上手下留情。大理寺那么多刑罚,他一共也没给宁毅用上几种。
宁毅与谢玠的事,他也是知道一二的。
故而一面虽然心里有气,对宁毅下手极狠,一面却也是存了些心思,对他还算关怀。
闻吕到的时候,便看见宁毅半死不活地坐在那里,脚边是不知道堆了多久已经泛出馊味的饭菜,在这样的时节里竟然还引来了苍蝇,场面一度十分令人作呕。
“宁毅。”
“宁毅?”
“宁毅!狱卒呢?快来给我开门!”闻吕一连叫了宁毅好几声得不到应答后,终于发现他的异常,连忙高声喊着狱卒过来。
狱卒正在和同僚聚在一处喝酒,这时候清闲,他原本以为没什么事了就拉着同僚一块想着喝酒暖暖身子,毕竟深秋天寒,地牢又阴冷潮湿,但是没想到刚刚才摸到酒壶就被那位爷叫住,惋惜地叹了口气,又警告了同僚一定要等到自己回来再喝之后,他才数着钥匙小跑到宁毅的牢门外,哆嗦着手将牢门打开,还没来得及说说话献献殷勤就被闻吕一把推开。
他挠了挠头,心说不愧是年轻人,天这么冷都还有这么大的火气。
他站了会儿,正发觉牢门里没什么声音想要抬头看看情况时,冷不丁怀里就被丢了一块令牌,上面写着一个“燕”字。对此他并不意外,当初这牢房里的犯人便是被锦衣卫的人押过来的。
众所周知京都城锦衣卫最会抓人但就是不会审问,所以一般他们遇到犯人都是直接杀了了事,否则也不会得一个心狠手辣的名声。
而大理寺正好相反,什么都不太行,唯独有一点还算上得了台面,那就是刑讯审问的手段一流。当初锦衣卫的人摆明了说过一定要让他们大理寺审明白这人,在这样的情形下,能来看这人的也就只有锦衣卫那帮人了。
但是狱卒十分想不通,为什么这位爷要把燕指挥使的令牌给他,他正想着,就听见前边的声音想起:“回去告诉你们大人,人我带走了。”
狱卒收了令牌,将牢门锁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回了酒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