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菀音不说话了。
她挥了挥手，背过身去，有些委屈地小声道：“不叫就不叫，我又不稀罕。”
云濯听着，忽然心软了一下，轻声唤道：“表姐。”
两世加起来，她如今也算活了三十几年了，看着裴菀音就跟看小姑娘一般，唤她表姐没掺两分真心，只当哄着她玩一样。
裴菀音在她面前也确实是小姑娘心性，听她服了软，霎时又转过头来笑道：“这可是你自己喊的，我没有逼你。不过你既然叫我一声表姐，你放心，日后有什么事我都是会罩着你的，决计不会叫旁人欺负了你去。”
听了这话，云濯没觉得有什么，屋子里两个丫鬟却由此消散了敌意，又回过头去为自家主子收拾东西去了。
裴菀音则又拉着云濯说宫里的事，她养的小鹦鹉，生了莲叶的积玉池，慈眉善目的太妃娘娘……什么都说，听起来是很好的。但云濯在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她前世也去皇宫。
别看宫里处处金玉堆积，一派富丽堂皇，但真进去了，这富贵是不容易享的。哪里都有规矩，算计也不少。
云濯光是坐在那里都觉得喘不上气，她那时候是淑妃的儿媳，淑妃在宫中树敌颇多：她出身不高，但胜在容色过人，性情又柔顺，皇上因此看重她；还生了个儿子，宫中那么多女人，按身份家世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生儿子，可那端王又偏偏是从她肚皮里出来的。能在后宫里同时集齐帝王的宠爱与生养皇嗣的尊荣，整个皇宫里独她能有这样的好运气。宫里谁不嫉妒她？
云濯在宫中随淑妃与各宫娘娘见礼时，明里暗里被针对的次数，数都数不清。她简直难以想象淑妃夜里该如何安枕。
所以尽管裴菀音说得绘声绘色，让人听了便不由得心向往之，但她说到若有机会也要带云濯去宫里见识一番的时候，云濯还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更何况，裴宴如今还在京都，想必他会时常在宫中走动，她若是进了宫，与裴宴遇着的几率岂不是很大？她才不要。
被她拒绝，裴菀音又生气了，眉飞色舞的神情冷寂下来，径自离她远了些，坐到窗边去看花。
云濯这下算是明白了她的套路，微微一笑，也不理会她了。
红袖这时候铺好了床，东西也俱收拾了妥当，于是便在一旁候着，等待着云濯的下一步指示。
云濯算了算时间，起身对裴菀音道：“表姐，我该走了，之前和二哥约好待会儿要一起去吃饭。”
裴菀音扁了扁嘴：“那我呢？”
这就不太好办了。她身份贵重，云濯怎么敢在没有护卫的情况下让她和他们一起出去，到时候若有什么闪失，恐怕她和云宣和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皇上砍的。
但是留她一个人在斋舍里，自己出去吃饭，云濯觉得这样对裴菀音是不是太可怜了一点？
她想了想，道：“要不然你先在斋舍中等一会儿，我带着红袖出去，在外面看着有什么好吃的，便让店家打包好教红袖给你带回来，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裴菀音知道她的顾虑，她也不想给云濯惹麻烦，于是在听见云濯说之后，她便很有些高兴地答道：“我喜欢吃糖葫芦。”
她鲜少能出宫，有一回悄悄跟着三皇兄出去，朱雀大街上的繁华与热闹，简直让她看直了眼。其实宫里也很热闹，但是这种热闹是冷的，那些灯火与欢声笑语，共同制造了那种热闹的假象，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可有几人心底真正开心呢？但是朱雀大街上却不同，她能感受到这种热闹是不掺假的，是人间的碌碌烟火气息熏染出来的。
后来三皇兄给她买了一根冰糖葫芦，那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冰糖葫芦。只可惜后来三皇兄去了封地，她再也没有机会出宫，也再没有吃过那样好吃的冰糖葫芦。
如今云濯一说，她便又想了起来。
云濯却哭笑不得：“只能当作零嘴，填不饱肚子的。你再想想？”
“算了，你看着帮我打包吧，但是我不吃辣，你记得让店家莫放辣。”裴菀音退了一步，也不提冰糖葫芦了。其实她心里清楚，就算是买到，但也不会是曾经那么渴望的味道了。
“好。”云濯答道，带着红袖出了兰斋，走在去勤思园的路上。
学宫占地广袤，出了平素上课的几个园子和兰松二斋外，假山园林，清池拱桥，是一样也不少的。从兰斋去勤思园，便要过一道桥，桥前竖了块石头，上面用朱红的颜料写着“五音”二字。经了四十年风雨，那朱红的颜色如今已经褪了，看起来也有了一些沧桑的意味。
从桥上过去，便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道路，很宽敞，路边种了许多花草，是有专人打理的样子，秀致得很。从这条路往斜旁边，隐隐约约可见几根廊柱与翘起的檐角，云濯记得那里应该是一座小亭，挨着一片小树林，大概是松柏樟杉之类，地上常年堆着枯枝落叶，扫也扫不完，祭酒于是吩咐就任它如此。再往前走是矮竹与花树掩映的小院，住着的人云濯先前挺接引的下人说过，是位老师，不过具体是哪位，她却是记不清了。
去勤思园，直接沿着这条鹅卵石路走就行了。
云濯到时，云宣和还没来。她等了会儿，想起来裴菀音，与红袖道：“长欢公主身边那侍女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傲气些也正常，平素你大度些，别同她起争执，有什么事也不要掐尖，咱们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便是。”
红袖点头，这一点她是知道的。单凭她与那侍女起了争执，或许便会连累自家姑娘这一点，她也不会争强好胜的。
“但她要有做得过分的地方，你也无须委屈着，只管告诉我便是。你是我的人，事事有我为你做主，你不要怕。”云濯又安抚她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