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玠注意到她都没怎么动，于是放下筷子：“不喜清淡？”
云濯正想着事，忽然听见他说话，猛地回过神来，摆了摆手：“没有。”
“在想什么？”
云濯没设防，自然而然道：“在想章鹿之宴。”说完她才反应过来，闭上嘴，看着谢玠。他们现在身份可不比往昔，谢玠如今受命监察学宫，说不定章鹿之宴也要经他的手，她现在明晃晃说出来，万一被谢玠误会她今天请他吃饭是为了打探消息怎么办？
谢玠低声一笑，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说便是。”
云濯却怎么也不肯多说，只道：“我没什么想说的了，您多用些，我饱了。”
谢玠才不放过她，她不说，他就问道：“听说云四姑娘在勤思园里大放厥词，誓要在章鹿之宴上拔得头筹？”
浅淡的天光透过轩窗照进来，云濯觉得谢玠这人有些晃眼睛，眯了眯眼。
她狭长的眼尾里折射出迫人的艳色，与混着冷淡的风情，谢玠直直看着她，忽然想起来，她快及笄了。
“能得头筹也好，这样一来，你在亲事上的选择便能少些局限。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他以为她是羞于在他面前显露她的心思，开解道，“嫁人是一辈子的事，闺中女子筹谋婚事再正常不过，只要不做出格的事就好。更何况，你老师临行前将你托付给我，我便相当你的长辈，在我面前，你不必遮掩。”
云濯觉得今日的谢玠格外的有人情味，他都这样说了，她要是不说点什么岂不是显得很过意不去？这样想着，她问道：“那您呢？您已经过了弱冠之年，家中人不曾催促您的亲事吗？”
“也是心急的。只是我自己不愿娶罢了。”
云濯当然知道是他不肯娶亲，他要是想的话，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谁的女儿他娶不得？
京都城还有比谢玠更出挑，更年轻有为，更好看的男子吗？
没有了。
“那您想娶一个怎样的女子为妻？”云濯将自己能够想到的一一数出来，“男人嘛，有的喜欢知书达理的，有的喜欢鲜活热烈的，有的喜欢天真烂漫的，有的喜欢娇媚柔顺的。谢大人喜欢什么样的，我以后多帮您留心留心？”
谢玠垂眸，片刻道：“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云濯觉得谢玠分明就是小气，不肯告诉自己。又或许，依照他那性子，是害羞了也说不定。她在心里暗暗揣度着谢玠的心思，忽然却听他道：
“我心中没有这样的预设，故而不知道。”
世人大多热衷于对这样的事情规划局限，大抵是因为他们觉得，世间万事有迹可循。殊不知，爱人这种事，向来是横冲直撞，没什么道理可讲的。
云濯却曲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没有娶亲的打算。撇了撇嘴，觉得没劲。
但是这委实太容易想通了——多正常啊，谢玠这样的人，谁配得上他呢？谢玠娶谁，都是一种辱没。
“那你呢？”谢玠难得有闲心，问她。
云濯将曾经与裴菀音说过的话说给他听：“我想嫁给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
谢玠点了点头：“很好。”
重生以来，云濯一直在不断地为自己寻找一个目标，她不想让自己内心只剩下对裴宴的仇恨。从前她想带着红袖，游历山河，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或许是那天琼枝街的夕光打动了她，让她觉得，远离尘世纷扰，过平静的生活也很好。
她原本也没想过再嫁人，但是仔细想想，她前世只喜欢过裴宴一个人，最后那份感情还未得善终，未免也太亏了些。
她别过头，想起方才看见的景象：窗外楼下有佝偻的老人推着板车从街上走过，在他身旁跟着的是一位老妇人，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老人忽然停下来，那老妇人便抬手用手帕拭上他的额头，末了，两人相视一笑，复又继续推车而行。
倘若生此一世，不能感受一下那种，两人互相扶持，白头偕老的感情是何种滋味，该是非常寂寥的吧？她想。
想嫁给一个普通人，想过平凡而朴素的生活，云濯其实也不知道这个想法怎么样，与其说是想法，不如说是愿景。但既然谢玠也点头说很好，她觉得，约莫这就是一件很好的事罢？
“多谢大人吉言。”她弯了弯眼，忽然开心起来。
谢玠看出来她是真心实意地开心，一时觉得有些惊异。细数两人在一块儿的时间里，她要么是拘谨的，要么就捉弄他，却很少在他面前露出这副模样。
何况他不过说了一句“很好”，哪里算得上什么吉言？
还是小女孩心性。谢玠笑了笑，声音更温和了些：“这么开心？”
云濯好面子，听他问起，便收了些笑意，但眸子仍然弯着：“被人夸奖，我自然是开心的。”
但更多的，还是源于对认同感的欢喜。她身为云府唯一的小姐，按理来说也应当是嫁入高门大户，才不算折辱了她这身份。可她却只想嫁给一个普通人，裴菀音不能理解她，连红袖也觉得她是说着玩，唯有谢玠，说了一句“很好”。
她当然开心。
“说起来，我快要及笄了，谢大人打算送我什么？”云濯以手托腮，望着他。
谢玠失笑，不是说要请他吃饭以作答谢么？怎么又开始讨要起生辰礼来了？不过……“你就这么笃定我会为你备礼？”
云濯十分震惊：“您对我都以长辈自居了，晚辈及笄，长辈怎么能不赠礼呢？”
她眨了眨眼，眼底一片坦荡之色。毕竟这次可不是她坑他，是他自己说的，老师走了，他便相当她的长辈。现在她正是缺钱的时候，长辈也该有所表示吧？
“你想要什么？”谢玠问。
“什么都可以？”云濯怀疑地反问。
“在我能力范围内就可以。”谢玠怕她提什么为难的条件，补充道。
“我挺好养活的，值钱的东西就可以，谢谢大人！”云濯又开心起来，真诚地对谢玠道，“要是您以后真的不娶亲，无妻无子过一生，您放心，您驾鹤西去之后，我一定为您摔盆送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