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天城四季分明,夏季十分燥热,而燥气向来都易激得人们做出些不理智之事。
自打顾纱刚刚入城,就发觉一群游手好闲之辈们一路尾随。
他们见她衣着华丽考究,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风范,着实不像浪荡江湖的游侠,却又没有常待深闺的闺阁小姐们见人时那难掩的怯意,不敢贸然上前。
终是有一个耐不住性子道:“小娘子一个人这是要上哪儿去啊,要不要陪哥哥我乐呵乐呵?”
轻佻、轻浮、极其猥琐!一路尾随,原来只是为了说些没营养的糟粕话。
顾纱想不到自己重出人世第一天就碰到如此狗血之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做答,显得有些犹豫。
她久不经世,不晓得这世道风俗,若这轻浮猥琐的一声小娘子才是打招呼的方式,那应错了岂不是有失身份。
顾纱只得拿捏出一副不胜娇羞的尊容,略带三分委屈掩面欲泣。
她从云袖间向外瞟,盼有路过侠士搭救,就算没有侠士,见义勇为的莽夫也好啊。
登徒子见女子神色慌张,置身当街无力反抗,身边更是无丫鬟小司相伴左右,应不是得罪不起的名门望族闺秀,顿时起了歹心上前欲强拉。
顾纱心下长叹,世道无论过去多久都是弱肉强食,弱者如草芥般随意遭人践踏。
你……你……住手!”顾纱身后传来一声微不可闻地喝声。
咦?看来还有见义勇为的热心侠士嘛,她回过头想瞻仰现如今侠士风采,可真如话本中所写的一样是白衣如雪的持剑侠客。
却不曾想到,这位侠士……额,他似是有些结巴。
顾纱弧度好看的嘴角抽搐两下,生来第一次被英雄救美,英雄好像还不太健全,使得她心下不免悲凉。
“哎呦,我还道是谁呢,原来是温宁呀。”谁知这边再生事端,登徒子们看清来人,纷纷不屑地大笑起来:“不躲在你姐姐温情怀里撒娇打滚,来这里装什么绿林好汗!”
温宁?好名字。顾纱趁人不备咽下口水,欲盖弥彰地清清嗓子,顺便用懒洋洋地眼风瞟着这位话都说不利索的义士。
许是沉睡的久了,眼睛不甚看的清楚,大概看清名为温宁的少年该是哪家修士。
只见他被对方点名羞辱,有些踹踹不安,修长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咬着下唇不言语,却不打算后退,坚定又无助的望向这边。
“阁下切勿出口伤人。”
咦,又有义士相救?世道如此清风明月?新义士举止可是闲适随意良多,想必是有真才实学的。
站的近了些,冷香扑鼻,顾纱把来人看的清清楚楚。
书上名家怎么形容来着,落笔用色尽皆温柔,却是一派开阔之境。纸上分明一处风景,却似有万水千山。
犹言温文尔雅,实为世间不可多得地妙人!哪怕在当年朝堂上人才济济,都无可以出其左右之人。
“蓝曦臣,我们温家的事你少插手!”登徒子声势瞬时便弱了几分。
“敢问温家什么时候做出当街强抢民女的生意,竟不觉得辱没门风?”名唤蓝曦臣的少年公子负手而立,好整以暇。
仙门百家!顾纱冷哼一声。
当年就是这些仙门带领门生修士倾覆了朝堂,无数将士肉体凡胎敌之不过如猪羊牲畜般被屠杀殆尽。
只听得温宁怯声传来:“蓝公子……多,多谢您出言……相助,温……温家的事,给您……添麻烦了。”说罢,他走上前朝蓝曦臣作揖然后将顾纱的手握在自己手心。
嗯?感情这位结巴义士还是个自来熟?顾纱且不反抗,看看他做何打算,若是不合心思,寻个僻静处杀了便是。
只是,温宁的手心中久违的温暖,点燃了顾纱心中尘封许久的无助。
“哪里,前年姑苏闹疫病多亏了温情姑娘和温公子出手相助。”这边,蓝曦臣温言道。
“都是……应该的。”
“温炎,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也要看主人,竟然有姑苏蓝氏大公子求情,那小娘们儿本公子让给他了,我们走。”软轿里温晁兴致缺缺伸出手摆了几下表示作罢。
“那在下告辞了。”蓝曦臣见温晁一队人走远,颔首示意,翩然离去。
从头到尾没有往顾纱这边看一眼,也算个奇人。
“姑娘,我……我送你……回家。这里……离乱葬岗不远……不……不安全”温宁有些怯懦地抽回手道“刚刚……迫不得已,请……姑娘不要介意。”
他仍是结结巴巴,顾纱心中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他离的太近了些,即便再眼神不济,顾纱还是看清了他,眼神柔软干净,鼻子笔挺,嘴角微微上扬。
“小皇兄。”顾纱失神般呼唤道,却见他身上那扎眼至极的炎阳烈焰,她转身便走。
“姑娘……我叫温宁。”温宁怯怯地跟上,眼神躲闪。
“我知道。”怪不了顾纱口气不好,造化弄人,温宁外貌同小皇兄十分相似,性格却极为不招人欢喜。
他说乱葬岗附近不安全,时常有行尸走兽作祟。
顾纱先是不屑,后来连不屑都省了,自顾自往前走。
她心道,乱葬岗本就是本殿下地盘,安全得很,凭你修行不精的三脚猫工夫,要保护本殿下,无异于痴人说梦。
正值乱葬岗阴冷的风呼呼大作,听着风声,她越发懊恼起来,声音带上戾气:“请回吧,别跟着了。”
“我……我不碍姑娘眼,远远跟着就好。”见顾纱真生气了,温宁脸色苍白,遮掩着委屈道,不知为何顾纱对他有隐隐地敌意。
温宁道行不算低,也绝不算高,至少跟出现在闹市的蓝曦臣差距若云泥之别。
顾纱斜眼瞟着他,虽天赋没达异禀,若愿意努力修行前途勉强算不可限量。
只可惜那性子着实太过可笑,明明年少轻狂的年纪,硬是搞的如此不堪。
行了良久,顾纱在一处稍微高耸些的大土包前停住脚步,定睛望着温宁,又不好跟他自己陵寝已经到了,怕将温宁吓出个什么三长两短。
正当顾纱准备寻个由头打发温宁时,她看到温宁薄唇嗫嚅道:“姑娘,这里曾经埋葬着前朝护国公主。”
见顾纱似乎提起了兴致,温宁向前两步,在着实显得落魄的大土包前站定。
“哦?”不曾奢想,沧海桑田变迁,竟还有人知道自己。
顾纱干脆就着石碑坐下,示意温宁继续。
见顾纱脸色逐渐好转,温宁挑个不远不近的地儿坐下说道:“小时候我爱听娘亲讲护国公主英勇善战的故事,可惜故事结局不太好。”他神情有些没落。
“是啊,故事走到最终,或许只有战死在城头的将士或是饿死街头的百姓,才有资格平叛自己当年的过错。
遥想自己曾在陵寝中不知躺了数百年,却不知发生什么异变,竟能操纵鬼魂尸体,像极了老嬷嬷故事中的鬼王。
“姑娘你看!”温宁站起来轻柔的用衣摆拂去石碑上的污渍,他眼神柔和:“这里是公主殿下的沉睡之地了。”
只见碑身上赫然雕刻着几个威风凛凛的大字:魏祈纱!
再回顾自己名字是在墓碑上,顾纱有些想笑,又怕鬼影憧憧之地突然笑起来着实不堪入目,遂忍得十分辛苦。
只见温宁嘴唇动了动,像是有话对自己说,嗫嚅许久,不知为何又忍了下来。
风声依旧,埋骨之地未让她留恋,不如入世好好看看,曾经让自己放弃生命保护着的世间,如今可是清风明月。
她思忖良久道:“我叫顾纱,感谢温公子搭救。”
顾是魏祈纱母族姓氏,她的母亲是曾经的齐国宰相顾建安之女。
“你们温家广招天下修士的吧?”
温宁犹豫道:“是……只是……我和姐姐一门心思从医,若姑娘想修法门……恐怕……我也帮不到姑娘多少。”他小心翼翼答道,生怕顾纱露出哪怕是一丝失望。
魏祈纱挑眉道:“带我去。”
“姑娘可是愿意……随我……”温宁开心道,自己想守护面前的女子,哪怕失去性命在所不惜。
“是。”她下定重要决心般,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