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纱在温家的日子过得很是恣意洒脱。
温情一门本就没什么门生,平日里多是研究医书药书,也有病人上门求医,有钱的留下些钱,没钱的留下些果蔬,实在什么也拿不出手的,温情也不强求,多是嘱咐日常注意休息,礼送出门,方圆几里名声极好。
诊治的病人多了不免有热情好事之辈打听了温情和温宁的年岁,若遇到那年岁相当的富贵人家,都要上门推荐温情脾气秉性温婉贤淑,长相可人,医术十分了的。私心想着给二人介绍些好人家。
一大早天刚亮,温情的小院里便热闹起来,前来说媒的丰腴妇人嗓门极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顾纱趴在窗棱边儿兴致勃勃凑热闹,院落外无事可做的农妇们也三三两两聚集过来,不一会,小院中就围满了牵着孩童,或是手持洒扫用具的妇人。
听说是想给温宁许门好亲事。
对方女子是某镇茶馆老板独女千金,持家有道,温雅娴静,曾有幸得温宁诊病从此芳心暗许,茶不思饭不想,整日郁郁寡欢。
茶馆老板思忖温宁虽口齿不伶俐,好歹身高长相十分标致,为人真诚,这才特意托媒人来说亲事。
金银珠宝之类聘礼摆满了门道。
顾纱啃了口甜瓜把籽儿随口吐在一边,眉开眼笑,有热闹看甜瓜也分外香甜,就是不知那位倾心温宁的姑娘是否真如媒婆所言,若是真话,娶回家也未必不可。温宁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
吵嚷半日,温宁背着弓箭从门外进来,看到一向清冷的院落今日热闹非凡,不禁怔了怔,垂下头欲绕开。
“哎,喂!温公子终于回来了!”媒婆眼疾手快,一把扯住温宁,热情地开口:“茶馆柳姑娘,你可记得,公子当时为她诊治过,她想以身相许,不知公子何时前去迎娶她?”
“我……她……”温宁我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顾纱揉揉被窗棱压红的胳膊,看热闹的心思随着温宁出现平息下来。
窗外已然是初秋,蝉鸣一阵尖锐过一阵,她心下感叹:“若是小皇兄好好活到娶妻生子的年纪,不知道迎娶的是哪家达官显贵人家的小姐,情景定是热闹非凡。”
她有些恍惚,时间像是与年幼时重叠,护国公主魏祈纱身份尊贵被诸位皇兄们宠的无法无天,纵然闯了什么皇兄们担不起的祸事,也还有皇叔担着。
现如今……顾纱伸出掌心,竟是什么都抓不住了。
院中温宁依旧结巴的半句完整话说不出口,耳根红透,急着辩解了什么,似乎往顾纱居住的客房边指,形容着急。
“可是想让我替他解围?”善解人意的护国公主对着镜子整理衣裙摆出一副知心阿姐真心为弟弟高兴的形容,来回检查,确认无一丝破绽后才风风火火杀将过去。
顺便在路过的修士肩上擦干净甜瓜黏腻,心满意足道:“各位乡亲都知道,我们阿宁性子软,从没爱慕过谁,也没被哪家小姐姑娘爱慕过,有些害羞,至于人嘛您也看到了。”她停顿住,用老农夸赞自家水稻时豪情万丈地口气道:“一表人才,十几八乡无人出其左右!”说罢抿了一抿红唇得意地看向温宁,等他夸赞自己几句。
不想温宁表情竟不是她以为的害羞,他垂下头,正午阳光在他的睫毛下投着的阴影有些悲伤无措。
“我说错话了?”顾纱环顾四周围观人群,大伙儿看起来也显得茫然。
“不……不是的。”温宁连忙摆手“我……我……”一连两个我都没个下文。
众人正尴尬地进退两难,忽有声音道:“阿宁似乎心有所属,想必会辜负了柳姑娘的美意,改日温情必亲自登门赔罪。今日大家就都请回吧。”喧闹将正在钻研古籍的温情吸引出来,见温宁面红耳赤,赶来解围。
“看来今日无瓜可吃,散了吧散了吧。”顾纱兴致缺缺转身往屋里走去,温宁目送她离开院落,抿紧薄唇。
温情也注视着顾纱的背影陷入沉思。
听温宁说是集市上替她解围,姑娘父母双亡兄弟惨死身世凄凉才带回来照顾。
怕是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弟弟对身世成迷的顾姑娘投入了其他的感情,要是姑娘真像她说的身世清白还好。
若另有所图……怕温宁……哎。温情心下怅然,她将顾纱的举止尽收眼底,这位顾姑娘举手投足皆有章法,如初生之日般光芒万丈又如沙场战神般凌冽。
那不是寻常人家姑娘该有的身段。
入夜,顾纱闲坐床边擦拭长剑无招。突闻叩门声柔柔响起。
“顾姑娘,我是温情。”
“请进。”她收起无招道。
温情理了理鬓间碎发:“初到温家,不知姑娘可否住的习惯。”
原来如此,“温姑娘有何事请直说。”顾纱施施然给自己和温情分别斟茶,开门见山道。
“姑娘见笑了,舍弟温宁……”温情顿了顿像是斟酌一番言道“不知姑娘入温家有何目的,可有温情能帮的上忙的地方。”她神色宁静,柔美地脸颊在烛光中忽明忽暗。
“本殿下欠他一份大人情。”顾纱深知温情的顾虑,伸手拨弄烛焰淡淡道。
自己从未得罪过谁,假若顾纱图谋不轨,针对得人也非温宁同自己。
那么自己便不会为难温宁放在心上之人,温情不动声色收回指尖银针,松了口气。
温情动作虽谨慎,却未曾逃过顾纱的眼睛。
次日。
温情小院中传来夜猎名单!
名单指明了让温家年轻一辈去历练,虽有经验老道的长辈带着,温情还是颇放心不下温宁。
自己弟弟修为着实不怎么样,身边又缺少得力之人护着他,左思右想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温情为难之时,神秘客人顾纱自告奋勇解了温情燃眉之急。
温情看得出,顾纱虽为人冷漠疏离,对温宁还是颇为照顾。
再三谢过顾纱,温情将各类伤药、零嘴、护身保命符咒一股脑往温宁包里塞,温宁也不恼,望着自家阿姐柔柔弱弱地笑着。
“温姑娘,有我在……”顾纱斟酌半晌说道:“大可不必弄得像大敌当前,在下虽不才,但护温公子周全不在话下。”
“没事的……顾……顾姑娘,包袱有我背着……不沉的。”温宁不想二人不和睦,连忙表示。
“哎……”顾纱不免心下凄凉,此生自己再无人在意了。她叹息,“既然如此,随意吧。”
“嗯!”温宁极为赞同的点头称是:“阿姐也是为了……我们……好!”他接过温情手中的包裹,又挑了些果脯用油纸包好:“顾姑娘……路上吃。”
夜深了。
顾纱躺在床上睡的并不安生,原因是她素来不喜打雷,夏天雷雨又极多,少时每逢雷雨夜总是传了大丫鬟阿姒在床边候着。
阿姒是陪伴顾纱长大的丫鬟,后来顾纱以身殉国,不知阿姒逃了没有,记得临行前顾纱把自己无数金银细软全都打包让阿姒带上逃跑。
轰隆轰隆,雷鸣电闪相伴而来,无数少时记忆在顾纱脑海中翻滚,
“魏祈纱!作为一国公主,你非但不司思复国,,还有脸苟活于世!将来有何颜面来见我!有何颜面面对你的诸位兄长!”梦中父皇极是生气,表情几分阴沉,白玉盏碎落一地。
顾纱愤然,“我已经死了!现在的我不人不妖!为了不伤百姓我以身殉国,你还想我如何?靠一己之力灭掉仙门百家?”
轰隆!顾纱自梦中惊醒,汗流浃背。薄薄的裘被已然掉在地上。
雷鸣电闪中,温宁自梦中转醒,惊觉闪电带来的瞬间亮光中,门外出现一道人影,那影子长发及腰伸出手来仿佛竟要推门而入!
“鬼物?”他欲防身,箭桶却放在距他一臂之外的墙角处。
吱呀,门开了,一道闪电带着惊雷在头顶不远处轰然炸响?只见那鬼物白衣赤足,薄薄的衣物在雨中翻飞!
“顾姑娘?”温宁惊讶道,深更半夜顾纱竟然身着裘衣出现在男子房中,他急忙穿好衣裳,手忙脚乱,不知所措道:“你……你……”
“睡不着,害怕打雷。”顾纱坦然的站在门口。
“那……你……快进来。”听闻顾纱害怕,温宁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忙下床帮她关上门,擦肩而过是触到顾纱的指尖,冰凉,他心下一抽。
以为她受不住雨夜寒凉,又脱下外衣给顾纱披上。“那……姑娘……我……”温宁不知该如何是好。
顾纱在他心中定然是不同的存在,只是他并未发觉。
“借你床睡一晚。”顾纱毫无顾忌的掀开温宁的錦衾钻进去,很温暖,全是温宁香甜的味道。
“顾姑娘且睡着……我在桌上睡……”温宁不敢逾越,挑了离顾纱最远的桌子趴下。
“没道理我占了你的床还要你顾及我。”顾纱轻笑着,掀开锦被一角对温宁道,“且上来挤挤,我不胖,占不了你很大位置。”
温宁不敢动作,红润柔软的唇瓣张开又合住,反反复复竟说不出半个字来。
“我不会告诉你姐姐的。”
“事……事……事关……姑……姑娘清白。温……温宁不……不敢。”
“嗯?”顾纱不悦得蹙起远山眉。
自己曾经在皇城,也算得上容貌才学榜上有名的一众王公贵族中极为耀眼的那个。
也就是武功强悍了点,若不是当时审美有问题,降低了自己的排名,今天竟然连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都敢拒绝自己!
见顾纱似乎有些生气,温宁小心翼翼搬了椅子挪到床边道:“温宁趴着就好。”
“?”顾纱这回话都懒得说,如果眼神能杀人,温宁已然暴毙当下。
最终温宁妥协的爬上床,顾纱眼里温宁同手同脚的样子甚是可爱。自打顾纱为温宁盖上锦被,温宁便没敢再动作过,僵硬的不似活人,他尽可能靠在床边双手紧握于胸前。
“以前参加过夜猎?”
“并无……第……第一次。”
“可紧张?”
“嗯。”
“怕邪物?”
“不……不是的。温宁怕护不住姑娘周全。怕……阿姐担心。”
呵,枕边传来顾纱的轻笑,已经有数千年没人想要我周全了,如若身份暴露或许整个仙门都想屠了自己。
“你对前朝公主故事了解几分?”
“魏祈纱公主如烈日初生,性格豪放不羁,女中豪杰。”
“没人给你讲过多少仙门中人死于她刀下?”
温宁转过头望着顾纱眼神清明,“两方交战算不得她的过错。”
雷声渐渐远去,空气里满是树木花草的香甜,像极了温宁身上的味道。
夜深了,温度缓缓降下来,顾纱下意识地向身边有温度的身体靠近,最终睡着了。
顾纱修长冰凉的玉腕环在温宁腰间。
感觉不到枕边少女的呼吸,温宁睁着小鹿般的双眸,僵硬到天光破晓。
少女睡的极沉,整夜似乎没有翻动过一次。像是已死去般,温宁过于紧张而并未留心。
天亮了,顾纱睁开朦胧的双眼,神色混沌:“阿姒,更衣。”
“顾姑娘……我……我是温宁。”
“温宁……啊。”顾纱满眼失落。
“昨夜……我……”
“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