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阿绣打架之事便这样过去了,没有人再提起,我与阿绣也再没在院子里见过面。
祖母请了个姑姑来教我礼仪,姑姑凶得很,唬我是一套一套的,我生怕在京城失了礼节而被拉去砍头,于是学得格外认真。
我在姑苏待到第七日,祖母终于传了消息来,明日就上京,她见我与红莲相处得甚好,便允我把红莲也带上,红莲听罢竟开心得想哭,又惴惴不安,我宽慰了她好久,才又令这姑娘又笑了起来。
我俩收拾包袱至天黑,累得不行,我倒在床榻上睡去,迷迷糊糊之际,听见红莲跑进房中大喊不好了,破了我即将入的梦。
“什么事啊?”我嘟囔着从被子里爬起来。
“大事!”
我们匆匆忙忙赶到正厅时,里面已经围了好多人,祖母和太翁坐在堂上,宋珏照旧坐在下侧,这是这一回,在他身边的,不是正房夫人,而是殷二夫人,除此之外,还有些夫人带着孩儿来看热闹。正中跪着两人,不知是谁。
祖母招我去她身后,我才看清那两人的面貌,居然是正房夫人和宋怡和。
宋珏见来的人越来越多,厉声呵斥着叫众丫鬟随从下去,又赶走了几个夫人,只留下了殷二夫人,还有宋巧绣。
宋珏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心里一慌,不知是不是也要离开,向后挪了几步,宋珏未说什么,我便又挪回来了。
厅上安静得可怕,大门紧闭,只有几束光透过户纸射进来,射在地上,显得十分虚无。
宋怡和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不敢抬头,只紧紧地绞着手帕。大夫人好像是累极了的样子,跪了一会便直接瘫坐着,只流泪,不言语。
有人敲着门,小厮小心翼翼地在门外道:“回、回老爷,沈郎中带到了。”
大门被推开一个小缝,沈郎中被人重重地推进来,踉踉跄跄地走到前面。他的身形像极了那夜我看到的男子。
祖母开口了:“玉容,你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殷二夫人起身答道:“母亲明日便要启程,我就想带着阿绣去庙里上上香,求个福,惠灵师父接待了我们,将我俩带去后园,正巧,碰见了在取水喝的怡和,她一见我们呐,就吓得不行,支支吾吾的,我想肯定有什么事瞒着,这不,就在寺庙已经荒废不用的小柴房里,寻到了大夫人和沈郎中。”
“你看见他们在做什么?”
“娘,在做什么我们都心知肚明,这堂上还有几位未出阁的小姐,就不必细说了吧?”
大夫人听罢,突然发狂似的爬上前,抓住宋珏的衣角,哭喊道:“老爷,我和怡和去上香,正巧碰上了沈郎中,他给我把脉而已啊老爷,你不要相信殷玉容说的!她就是嫉妒我!陷害我!”
沈郎中附和道:“是、是、的确是这样的。我和宋夫人绝未有过越界之事。”
殷二夫人露出一抹笑,她向来是美艳的,但这抹笑,阴森得让人害怕,她盯着大夫人,仿佛要将其置之死地:“得了吧,把脉能去小柴房?俩人能抱在一起?沈郎中不愧是千金圣手,原来是这样瞧病的,怎么我一看见,便跑得命都快没了?”
大夫人站起来,直指二夫人叫道:“就凭你一人之口,何以定我罪!”
“我一个人看见还不够吗?大夫人还想要多少人看见才够?真是不害臊。”
“我不许你这样说我娘!”宋怡和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气愤地将手帕朝二夫人砸过去,无奈手帕太轻,如浮萍一般飘然落下。
二夫人捡起手帕,道:“你对得起怡和吗?有个这样的娘,名声都败坏了,以后谁家还敢娶她。”
我猛地愣住了,这不就是殷二夫人的目的吗,又能除掉大夫人,又能让宋巧绣上京,真是一箭双雕。我的后背竟出了冷汗。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宋珏终于开口了,他居然先朝着怡和扇了一巴掌,是那么的重,整个大厅都能听到。
怡和一声不吭,大夫人愣住了,继而发疯似的抱住怡和。
而我却被吓得叫出了声音:“啊!伯、伯父,你不能打她。”
宋珏怒道:“我养了个白眼狼!我可是你爹!你帮着你娘和其他男人通奸!宋怡和,你对得起爹吗?你可是姓宋哪!”说完,欲举手再打。
砰!
祖母砸了茶杯,道:“够了!来人!把大小姐带回去!”祖母到底还是心疼怡和的,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半响,太翁开口道:“碧华,你来说。”
大夫人承应了太翁的话,她已经冷静了许多,苦笑着擦干眼泪道:“宋珏,你一心求子,却无果,我求医问道,有高人说你当年放火,德行有缺,注定无子。罢了,是我剑走偏锋,想为你生子想得疯狂了,才听了旁人的话,想到了借种这一法子。是我做了错事,碧华不求你原谅了,我只求你原谅怡和,她是被我逼的。”
“荒唐!”太翁指着大夫人道,他太过生气,刚说完便咳嗽得不行。
堂上的人都围过来关注着太翁的身体,只有我呆愣在原地,满耳朵都是刚刚大夫人所说的:“当年放火,德行有缺,注定无子。”
祖母扶着太翁起身回去休息,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便也跟在后面走出了这个是非之地。
踏出厅门,我回头瞥了一眼,只看到殷二夫人在椅子上坐着,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茶,像极了一个胜利者。
而宋珏正悄悄看着我,发觉我也在看他时,他突然转过了头,像极了一个被发现的肇事者。
夜里下了场雨,雨势不大,只是断断续续的,平白惹得人惆怅不已。
吃罢晚饭,我在屋檐下听雨声,听红莲打探到消息说,宋珏将沈郎中驱逐出城,还欲与大夫人和离,红莲言语之中皆是惋惜,她不明白为何一向端庄的大夫人会与人通奸。
我也不甚明白,要说是二夫人构陷的,可那夜我的确看见了沈郎中进了大夫人的房内,要说不是,那大夫人为何能做出这种冒险的事呢?单单就是为了生一个儿子吗?
哪怕不是自己夫君之子也可以吗?
想想还是不公平的吧,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可以有外室,可以逛青楼,女人只要做了出格之事,便是极大的罪过,容不得原谅。
可我只要想起宋夫人跪在地上紧紧抓住宋珏的衣角的那一幕,便还是会生起对她的同情。
明明是兄弟,宋珏伯父怎么和阿爹差别那么大呢?看来世上良人还是少之又少。
不知不觉,雨停了,我不知坐了多久,红莲已经开始打哈欠了,央着我去睡觉,我才想起明天还要起早上京,便赶紧洗漱,钻入床铺,红莲给我留了一盏烛,关上门,也自个去睡觉了。
我看着虚晃的烛光,正发着呆,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不知是谁来了,只能赤着脚跑去开门。
“清琅。”
“啊,是你啊,怡和姐姐。”她着了一身素衣,眼睛已经红肿了,面色苍白,披着湿漉漉地披风,和之前的她已判若两人。
我赶紧让她进来,她一进门就打了个哆嗦,我忙给她倒杯热茶,她却笑着拒绝了。
“怡和姐姐,你怎么样了?”
她摇摇头,没回答我,却兀自开口道:“我深夜打扰,是有一事相问。”
我愣了下,知道她要问什么,只是点点头等她开口。
“那夜,你瞧见有人进了我们院,只有你瞧见了吗?”
“当时我是想在长廊上看月亮,没有叫丫鬟一起,我也没看到其他人。”我捏紧了茶杯,还是想为自己说明一下:“怡和姐姐,我没有和任何人说。”
怡和摸摸我的头,道:“我知道不是你。我还要谢谢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人,还在堂上维护我。也是娘亲自己做的不对,才让人抓住了把柄。”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清琅,我很是喜欢你,无奈不能一同上京了。”
“我……”
她一下拥着我,倒叫我不知说什么了。耳边传来她低低的声音:“我喜欢你,因为你打了宋巧绣,我羡慕你的勇气,可我绝无法成为这种人。你要小心她,她绝非善物。”
其实即使是宋珏的嫡长女,如果不受父亲的宠爱,也有着许多委屈吧。我心里一涩,开始担忧起这个堂姐的未来日子了。
怡和走了,她的身影融入黑夜,她走得小心翼翼,她往后将如履薄冰。
宋珏在堂上的一巴掌,彻底击碎了这个女儿所有的骄傲和自尊,以及她对父亲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