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收住了哭声,抓紧了地上铺的稻草,弱弱地问:“谁在那?”
那人道:“你又是谁?”
“我、我是上山找果子吃的小乞儿,被抓进来了。”
“上山找果子吃?你不知道最近斧崖山有盗匪吗?”
“我要是知道肯定就不会上来了。”我上前爬了几步,企图离他更近一点,“大哥,你放我出去吧?求求你了。”
那边传来一声轻笑,道:“小乞儿,要是我能放你出去,我也不会在这了。”
“原来你也是被抓的啊……”我失望极了,抱住膝盖不想说话。
过了一会儿,那头又传来稻草摩擦时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虽然他也是被抓的,但无法确保就一定是好人。
“你过来。”
我迅速往后挪了几步,惊恐问道:“干什么!”
“帮我松松绳索。”
我犹豫了下,开口要求:“你先保证你是个好人。”
他压低声音耐心解释道:“我保证我是个好人,我是官兵派来的探子,被抓了,你帮我,我就能逃出去,再带官兵上来将他们一举歼灭,你岂不是行了一件好事?”
“那我救了你,有什么好处哇?”
他似乎没料到我这么问,想了下才道:“你想要什么?”
“到时候再告诉你。怎么样啊?”
“成交。”
直觉告诉我,他不是个欺诈之人,我便站了起来,伸直手,摸着黑,慢慢向前探去。突然摸到一闪而过的毛茸茸的东西。
“啊!”我吓坏了,直接瘫坐在地上。
“叫什么?”
“有、有、有老鼠啊!”
那边顿了一下,极其无奈的开口:“你摸到我的头发了。”
我松了口气,道:“那、那你动什么动,吓我一跳。”
“你的手指快要戳到我眼睛里了,我还不能躲一下么?”他继续说道,“你就在那别动,我转过来。”
我乖乖坐着,他似乎也蹲下来了,朝我靠近。
指尖一凉,原是他反剪的手碰到了我的。
“摸到了没。”他勾了勾手指头,碰到了我的掌心,痒痒的。
“嗯、嗯,摸到了。”
“那你顺着摸到手腕,看看能不能解开。”
“顺……着摸啊?”我沿着他的指尖,到手掌,再到手腕,终于摸到了麻绳。
“怎么样?”
“你手挺大的。”
他噗嗤一笑,道:“我说的是绳子,解的开吗?”
这麻绳绕了好几圈,将他的手捆得毫无可以活动的余地,我试着解开那一层叠一层的疙瘩,结果却是徒劳,这分明就是个死结。
“解不开呀。”
他倒是不怎么失望,淡淡道:“我料你也解不开。”
“……”
“算了,你过来坐着吧。”好像是怕我在担心什么,他又道:“这边有个气口,那边太闷热,况且,那些人还在那撒过尿。”
我二话不说连滚带爬到他旁边坐着。
“骗你的。”
“骗我做什么。”
“想要你过来凑点人气。”
我乐了,调笑道:“你还会害怕啊?”
过了半响,他才答道:“我在这里呆得太久了。”
“多久?”
“近一月了吧。”
我心里一咯噔,突感无力,估计要被关到猴年马月去了,不行不行,我还得回家见阿爹,若是一直被关下去,岂不是会把我关老了?那到时候阿爹和怀山怎么认识我呢。
我下定决心要帮这个家伙逃出去,只要他逃出去了,那便还有一线生机。只是现在一时间也想不到办法,还是先静观其变吧。我脱下湿透了的鞋袜,脚底已经冰凉,我可不想在这牢房里生病。
此刻应是午夜了,惊恐渐渐散去,我平静了许多,困倦又冲上来,我靠着墙昏昏欲睡。
将入梦境,恍惚之间,忽闻耳边传来声音:“你可以靠着我睡。”
“不必劳烦了。”我答完这一句后,完完全全陷入沉睡。
不到一刻,我的头便向侧偏去,稳稳落在了这个陌生人的肩头。
他愣了一下,没有再动,保持这个姿势直到天亮。
明明是在十分恶劣的环境里,但我却意外地安睡,我醒来的时候,抹掉了流到嘴角的口水,因是坐着睡的,身体十分酸痛难受,我扭扭脖子,竟发出了咔嚓一声,是骨头的脆响,在安静空荡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脆。
“你醒了?”他的声音有些干哑,似乎也是刚刚从梦中醒来。
“现在是几时几刻了啊?”我眨巴着眼睛,试图找到一点光源。
话音刚落,地牢上侧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有光射进来,太过强烈刺激,一时间让我们睁不开眼。
“饭来了,那个小姑娘!之前这人总闹腾着不肯吃饭,你就负责把这人喂饱了,他要是饿死了,你也活不了!”
我起身上前接过饭,回头看那个与我共处一室的陌生人。
他坐在角落,只有一束光不偏不倚的落在他身上。我善作丹青,喜绘人,能让我看一眼就立马想作画的人,第一个是怀山,第二个就是他。
与怀山的俊秀白净不同,他是极为凌厉浓重的面容,眉峰挺立,鼻梁挺直,两者综合又恰到好处,不至于太过于尖刻。由上直下,我瞧见他的嘴唇薄而透润,若是笑起来,必定如皓月一般明灿,动人心魄。
看身形,此人不过十五六岁,也还是个少年郎,尚存瘦弱稚嫩之气,但旄仗下形,确有将士之风,我想起谢车骑道谢公:“游肆复无乃高唱,但恭坐捻鼻顾睐,便自有寝处山泽间仪。”而此人纵使衣衫破损,受绳索束缚,但面无惧弱之色,处于墙角稻草间,也“自有寝处山泽间仪”,从容坦荡,意气暗藏。
我是最后才看了他的眼睛,发现他也在看我。不料他目似繁星,眼波灼灼,藏有亿万光芒,我被捕捉,坠入其中而不自知。
只一瞬间,看守之人关上了门,牢房徒然陷入黑暗之中。
黑暗里,我喘了口气,才发现端着饭碗的手,掌里布满了汗。
我朝他坐的地方望去,什么也看不到了,但刚刚的那一眼还在我脑海中浮现。
一眼万年。
彼时我才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