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天宇柔柔的目光落在眼前少女的身上,眸中满是怜惜,这个自小就躲在角落里,怯怯喊他大皇兄的妹妹长大了,她那么单薄,却又那么倔强,第一次尹天宇有了恳请父皇收回和亲旨意的冲动,这是他的妹妹呀,他舍不得她远嫁。
两兄妹又闲聊起家常,暮色下沉的时候天爱起身告辞,走至宫门的时候微微转头,“小七有一语说与皇兄,那便是‘不争’。”余晖刚好蒙着她的脸庞,给她镀上一层金光,让人看不清楚,只觉得美轮美奂,不舍移开目光。
许多年以后,尹天宇依旧记得这情景,他的七妹站在落霞满天里,眸里潋滟生辉,桃李缤纷落,她对他说“不争”,当时他不明白何意,直至他门下最富盛名的幕僚给他定下夺位的计谋就是“不争”,他才明白那个单薄的少女是多么的聪慧啊!
好一个不争!他有整个李家做后盾,有丞相外公遍天下门生的支持,他还需要争什么呢?他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和全心全意办好父皇交下来的差事,那把龙椅早晚都是他的。看似不争,实则是最大的争啊!
而他的七妹,一个柔弱的即将远嫁他国的少女,那时便已看透局势了。后来尹天宇每每站在那片灿烂的桃花林前,眼前都会浮现小七那双春花晓月般的眼眸。不由暗叹:若父皇知晓她的聪慧和机智,许是不会送她去和亲的吧!
天朝迎亲的使臣已经抵达,还有五天天爱便要辞别西岳,踏上前往天朝的路了,这一路也许鸟语花香,也许疾风骤雨,可天爱别无选择,她望着崔巍的皇宫大殿,心中无悲亦无喜。
如果没法选择,那便勇敢地走下去吧!
“公主,天不早了,您该安歇了,若被皇后娘娘知道又该责骂芳菲了。”芳菲望着挑灯夜读的公主,出声提醒。
谁知那灯下之人毫无反应,就如没有听到一般,芳菲的嘴巴噘了起来,“公主!”她的声音里满是无奈,自家公主呀啥都好,就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安歇?
“好了好了,芳菲,你个小管家婆,你就别念了,本公主听你的就是!”天爱自书中抬起头来,乱没形象地伸了个懒腰,“芳菲,你也下去睡吧。明早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芳菲懊恼的表情变得有些迟疑,“公主,芳菲伺候您安歇吧。”
天爱好笑地斜睨了她一眼,挥了挥手,“行了,睡你的去吧。”哪一次不都是她自己宽衣解带,留这小妮子在此也不过是站着看着,她可没有任人观摩的怪癖。
芳菲退下去了,天爱揉揉发酸的脖子,移步到窗前,一轮明月高挂天空,满天的星子洒在一块巨大的黑幕上,天爱望着望着,心底长叹一口气。
不是她不爱惜身体,也不是那书多么的好看,而是她实在睡不着啊!在现代天爱从没在十二点之前睡过觉,现在倒好,六七点钟就没了娱乐活动,只能躺到床上睡大觉,天爱哪里睡得着,只好看书来消磨时光了。
天爱关上窗户,熄灯睡觉。想到两天后的和亲之旅,心头不禁忐忑和戚然,顷刻她便又给自己打气:尹天爱,你是最棒的,什么困难都击不跨你的。
这般想着,心奇迹般的沉静下来,倦意慢慢袭来,天爱陷入了梦乡。
夜是那样地静,月亮无声地洒着清辉。就在此时一个罩着黑巾,身着夜行衣的不速之客出现在天爱的寝宫里。接着月光他望着天爱姣好的睡颜,双目射出厉光。
睡梦中的天爱似有所觉,一个激灵竟醒来过来,“谁?”一个“谁”字出口一半便被夜行人捂住了嘴巴,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她的颈间,“不许喊叫。”声音竟是无比的沙哑,好似一个嗓子受过重创的人。
天爱点了点头,那人放开了她的嘴巴,但锋利的匕首仍横在她的脖子上。
天爱打量着夜行人,他不是很高,有些单薄,一双眸子隐在夜色里,看不清楚。天爱的心底转过千百个念头,“这位大侠你走错地方了吧?”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朝后移了半寸。
“呵,七公主,尹天爱,我没走错地方呢。”夜行人略到嘲讽的声音听在天爱的耳朵里却是一怔,这人能清楚叫出她的名字,看来真是冲她来的。她先前以为这人夜闯皇宫要么是行刺皇帝,要么是来偷东西的,迷了路摸进了自己的寝宫里,没想到他竟是冲自己来的。
可是天爱想不起自己有什么值得夜行人深夜拜访的,还有他是怎么进来的?外面怎么这么安静?芳菲,还有那些宫女太监?
天爱眼底一骇,直直望向夜行人。那夜行人好似清楚她的心思,微一挑眉,“很奇怪我是怎样进来的吗?哈,我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现在整个毓秀宫只有你我是清醒的,所以我建议你最好乖一点,因为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
天爱心底一震,他竟如此了解毓秀宫?作为待嫁的公主,皇帝拨了毓秀宫给天爱居住。这毓秀宫在皇宫的最北角,比较偏僻,巡夜的侍卫都很少过来,看来她是指望不上别人来救她了。
“你是谁?”天爱沉声问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做什么。”夜行人侧了侧身子,森然说道。
“那你想做什么?”天爱镇定了下来。
“做什么?”夜行人哼笑一声,冰凉的匕首贴在了天爱的脸上,“我要毁了你这张脸!”他的声音里竟充满了恨意。
此时他凑近天爱的面前,一束月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天爱清楚地看到他眸中的厌恶,还有浓浓的恨意。
这双眸子?这双眸子!天爱心中一动,低呼出声,“是你!”会是她吗?天爱觉得不可思议。
“哈,是我!”没想到这夜行人倒爽快的承认了,而且还恢复了本来的声音,不但不沙哑,还十分悦耳动听呢。
“为什么?”天爱直视她的眸子,她不记得自己有做什么值得她半夜拿着刀子光临,只是天爱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会武功。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哈,因为你这张脸可恨,我就是要毁了它。”夜行女子咬牙切齿,“这表情可真是我见犹怜啊,怪不得惹得那么多男人神魂颠倒,现在我若在这张脸上划上一刀,他们还会喜欢你吗?哼,小贱人,你竟敢勾引我的穆楚哥哥。”
闪着寒光的匕首贴着天爱的脸颊一下一下地滑动,夜行女子冷冷地睥睨着天爱,整个人无比阴森而邪气。
天爱娥眉轻蹙,“穆楚哥哥?什么意思?”勾引?好大一顶帽子!可她连这个穆楚哥哥是个啥东东都不清楚,谈何勾引?不过听口气好像是一个人哎。
“尹天爱,你少装蒜了!”夜行女子重重地哼了一声,眼底都是讽刺,“李穆楚,李丞相家的大公子,风神毓秀,文韬武略莫不精通,是名动京城的三公子之一。我自小便倾心与他,前日,母妃求得父皇降旨,钦点他为我的驸马,却不成想被他一口回绝。我听后自是十分气恼,暗暗潜入丞相府,本想找他问个明白,却看到他对着一幅画润声念道: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那画上女子只是个背影,景致却是熟悉的,就是落宸宫外的桃花林,那女子不就是你小七尹天爱吗?原来穆楚哥哥是因为你才拒绝父皇的指婚,你说我要是划花了你的脸,穆楚哥哥还会喜欢你吗?还会喜欢一个丑八怪吗?”
这夜行女子竟是西岳国的六公主尹天琳,那个刁蛮任性的少女竟是位武林高手,天爱惊讶的同时更多的是哑然。
丞相府的大公子?她好像有点印象哎,这些时日芳菲老在她耳边念叨呢,什么俊朗温雅,什么才高八斗,什么随和飘然,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在芳菲的口里此人就是天上仅有地上无的天神般人物。
原来自己那日在桃花林碰到的锦衣男子就是李穆楚呀。天爱心里飞快地转着。
那一日天爱站在繁盛的桃花林边,忽然心有所感想起了的那首《咏梅》,便幽幽念道:风雪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这是天爱很喜欢的一首词,她喜欢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傲然和潇洒,在现代她的办公室里高悬的便是这首词。
只是现代这两个字离她越来越远了,天爱轻笑一声,垂下了眸子。
“好一个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七公主好才情呀!”身后忽然有个清亮的声音赞道。
天爱被打扰了,心中有些不快,好看的娥眉蹙了几蹙,以为又是哪个趋炎附势的太监呢。微一转身,却有一瞬的讶然。
只见身后这人一身天蓝色锦缎长衫配着一条普通无雕饰的黑色宽边腰带,将他修长紧窄的腰身很好的勾勒了出来,盈盈站在那里,似一棵挺拔的竹。脸上是风轻云淡的笑,一双眸子浮满温润,让天爱怎么也气恼不起来。
原来那个如竹般俊秀的公子就是丞相府的大公子李穆楚呀!确实有本钱让眼高于顶的尹天琳倾心。
“贱人,你和你母后一样都是贱人,就喜欢四处勾引男人!”尹天琳手下用力几分,怨毒地说道。
天爱神情一转,原本散漫的水眸此刻布满凛冽,“住口,不许侮辱我母后。”怎样说她都无所谓,但她就是不许任何人侮辱她的母后,谁都不可以。
“哈,我说错了吗?不然她怎么会被父皇禁在落宸宫里,还不是她耐不住寂寞,四下勾引男人?”尹天琳幸灾乐祸地嘲讽,脸上都是不屑的表情。
“尹天琳,你会后悔的!”天爱的眸中闪过一丝凌厉,语气却十分平淡。
“后悔?不,我不会,你马上要遭殃才是真的。你说这一刀下去,这张如花似玉的脸会变成什么样子?啧啧,六姐我还真有些舍不得呢。”尹天琳扬着妖邪的眸子,嘴上说着舍不得,手下却微微用力。
天爱感到颊上一阵疼痛,有热热的液体点点逸出,她却突然笑了,“六姐,把你的刀收回去,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哈,收回去?可能吗?我今天非毁了你这张脸不可。”
天爱望着尹天琳挑衅的样子,眼底飞快地滑过什么,“六姐,你说若天朝的皇帝娶了一个毁容的公主,他会不会认为是我们西岳在故意挑衅?父皇又会怎样做呢?”顿了一下天爱接着说道:“六姐,别闹了,你若真毁了我的容,父皇会怪罪你的,回去吧!”语气竟是十二分的真诚。
尹天琳有几分犹豫,忽听天爱说“父皇会怪罪”,眼底的犹豫便全部消散,“才不会呢,父皇最疼我了,即使知道是我做的,他也不会怪罪我的,你,只不过是个贱人的女儿罢了。”
“那你就试试吧,来呀,怎么,不敢了吗?”天爱挑了挑眉,故意激怒尹天琳。
“谁说我不敢了?”尹天琳恨声反驳,手下又用力几分,天爱忍着疼,直直望着她的眼睛。
尹天琳竟被看得心慌意乱,“贱人!”她怒骂着掩饰心中的慌乱。
血,顺着脸颊流下,天爱心底闪过一声轻叹,错了吗?她竟料错了吗?那今晚还真是遭了殃呢。
就在天爱缓缓闭上双目之时,忽听尹天琳一声惊呼,随之是匕首落地的声音,“谁?”是尹天琳惊恐的声音,而天爱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一声轻叹自黑暗中响起,又一抹黑色的影子出现在房里,尹天琳心中惊骇,她竟没发现有人靠近,足可见此人武功之高了,她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天爱,眼底闪过一丝凌厉,还有不甘,然后恨恨地逾窗而逃。
天爱抚上面颊,正要起身,一股强有力的指风袭了过来,天爱一下子没了意识,昏迷之前她似乎看到了一双微蓝的眸子,那里面盛着满满的冷漠。
天微明的时候天爱醒来了,她第一个动作就是翻身下床找镜子。脸上的血迹已经擦去,只余一道长约七八公分的红痕,浅浅的,看样子是被妥善处理过了,而且用的还是疗伤圣药。
“公主,您已经起身了?怎么不喊芳菲?”小宫女芳菲带着浓浓的睡音走了进来,惺忪的眸子昭示着她此刻还很瞌睡。
天爱转头刚想问她什么,芳菲却惊呼起来,“公主,您的脸……呜……”剩下的话便给天爱捂进了嘴巴里,“小声点,你想把整个宫里的人都喊来?不许嚷嚷知道吗?”
天爱没好气地瞪着芳菲,这小妮子就是沉不住气,这般冒失的性子她如何才能放心?
芳菲睁大了眼睛,忙不迭地点头,瞌睡早跑得无影无踪。天爱这才放开了手,坐于一边的椅子上。
“公主,您的脸怎么了?”芳菲迟疑着仍是问出了这句话,目光直直地落在天爱的脸上,眸中满是激动。
“猫抓的。”相较于芳菲的激动,天爱的神情就淡漠了许多。
“猫?这宫中没有谁养猫啊。”芳菲的眸子浮上不解的神色。这宫中有猫吗?没听说哪个娘娘养猫呀!
天爱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神态自然如昔,“野猫!”
“野猫?”芳菲更狐疑了。
“对呀,你昨天不是还说野猫踩落了花盆吗?”天爱一本正经地提醒。
“是哦!”芳菲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小梁子也真该死,居然让野猫进了宫,回头非让嬷嬷骂他不可,公主,宣御医来瞧瞧吧?这猫爪子利着呢。”
芳菲一边愤愤地责骂着小太监,一边担心地望着天爱。
天爱眼眸轻抬,淡淡地说:“不用了,我已经擦过药了,就不用惊动大家了,芳菲,这两****守在门口,就说本公主心情不好,不许任何人进来。”她的神情无比郑重。芳菲小脸一肃,不由自主地点头,“是,公主!”
“若是皇后娘娘来呢?”过了一小会芳菲忽然嗫嚅地问道。
天爱看了看镜子中那道淡淡的红痕,嘴角勾了一下,“若是母后来就说我在休息,等我醒了自会去落宸宫请安的。”
现在天爱最不想的便是让母后知道,若被她知道了,又该水漫金山了,与其让母后跟着担惊受怕,天爱宁愿她什么都不知道。
天爱托着下巴凝视着镜子中的女子,心里却在想:昨夜那个惊走尹天琳,给自己上药的人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