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昨夜天爱之所以激怒尹天琳,是因为她想求证一件事情,没想到她押对了宝,赌赢了。这毓秀宫外明着没有侍卫,实则隐着暗卫,不用说这肯定是她那个威严而又满腹心机的便宜父皇的手笔。那尹天琳昨晚说的每一句话此刻应该摆在他的龙案上了吧,天爱眸子轻转,嘴角绽开一抹微笑,竟如春花般摇曳好看。
一整天毓秀宫里都静悄悄的,天爱安心的同时还有一丝的意外,前几日各宫的娘娘那可是络绎不绝,今日怎么那么消停?
后来听说是皇帝下了旨意,怜惜七公主连日劳累,禁了各宫娘娘的探望。天爱的嘴角勾了起来,更加笃定心中的才行。
第二日暮色压下来的时候,天空飘了一丝雨,温润的春风鼓荡起天爱的衣袖,也吹乱了檐角那一串串红灯笼。
一把纸伞遮于天爱的头顶,“公主,回屋吧!”语调平淡,竟带着几分不卑不亢。
天爱转头,看到一张平静无奇的脸,“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那宫女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奴婢叫桃红,今年十六了,谢公主的救命之恩,奴婢愿做牛做马以报公主的大恩大德。”她的眸子里涌上浓浓的感激,顷刻便消失不见了。
十六!和这具身体的主人一般大小呢。天爱收回目光,望于遥远的天际,“桃红,太俗,我给你改个名字吧。”天爱沉吟了一会,缓声说道:“锦绣,你以后就叫锦绣吧。”
“奴婢锦绣谢公主赐名!”锦绣躬身谢恩。
“还有,今后在我跟前不要自称奴婢,你只是锦绣!”天爱停住回屋的脚步淡淡地说了句。身后的锦绣蓦然一愣,眸中快速地闪过什么。
锦绣,烂漫似锦,绚丽如绣!
半月前,若不是看到她眸中的倔强和深深的绝望,天爱也不会自大太监的手中救下被打的浑身是血的锦绣。这半月以来,天爱观她竟是十分识进退,说话做事颇为沉稳,一问才知她出身书香门第,家道中落后才无奈进宫的。
天爱心中一动,便问她是否愿随她远嫁天朝,天爱早就想明白了,远嫁天朝不知是福是祸,依芳菲的性子是不适合陪她去闯那龙潭虎穴的,她还是留在母后身边,有柳嬷嬷照应着,小命才不会丢得那么快。
令天爱意外的是锦绣竟一口答应了,她望着天爱微讶的眸子,“奴婢在这世上已了无牵挂,除了报答公主的恩情,奴婢想不起还能做什么。”
那淡漠的语气竟让天爱心里生出丝丝怜惜,除了母后,在这个世界上她也是了无牵挂的吧。
天爱刚换下衣服在椅子上坐下,便见刘公公带着小太监进了毓秀宫,宣她御前见驾。天爱稍作整理便跟着刘公公去了朝阳宫。
一路上天爱垂着眸子一语不发,身上自然散发出来的高贵让在宫中浸淫了一辈子的刘公公都暗暗折服,更不用说一路遇到的宫女太监了。
“七公主请稍等,待老奴进去禀告皇上!”刘公公有礼地对天爱说。
“有劳公公了!”天爱微微点头,站在殿外候着。
片刻便听到刘公公浑厚的声音响起,“宣七公主进殿!”绵长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天爱立刻正了正神情,莲步轻移来到殿内,柔柔俯身,“小七叩见父皇。”
“是小七呀,来,快快请起!”皇帝转身朗声说道,虚扶了天爱一把,天爱直起了身,如朵水仙花一般悄然开在那里,皇帝不由眼前一亮,威严的脸上笑容四溢。
“小七,明日你便远嫁天朝,父皇很舍不得啊!”皇帝感叹着,慈爱的目光望着天爱,像一个心疼女儿的父亲。
天爱乖巧地扬起小脸,“小七也舍不得父皇。”眸光潋滟,无端地让人心生三分怜惜。
皇帝携着天爱的手,话锋却一转,“可是小七长大了,父皇再不舍也不能那么自私地把小七留在身边,到了天朝就是人家的妃子了,一定要懂事识大体,切不可任性,让人家笑话咱们西岳的女儿不懂规矩。”皇帝语重心长地对天爱说。
天爱轻点脑袋,“小七谨遵父皇教诲,一定不辜负父皇的期望,不给西岳丢脸。”
“好!好!真是父皇的好公主!”皇帝连说两个好字,心情特别舒畅,“天朝的皇帝独孤行是个很有雄才大略的君主,还很年轻英俊,也不算辱没了朕的七公主。只是小七呀,任何时候你都需记得你是西岳的公主,是父皇的女儿,做任何事都要想一想在西岳有你的父皇和母后,还有成千上万的子民。”皇帝从龙椅上站起来,长身玉立,俯视着天爱,大有深意地说。
“父皇!”天爱面上动容,“无论何时小七都不会忘记自己的家在西岳,小七此去,有生之年不知还能不能再回西岳,小七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母后了,父皇,母后好好的,小七便会好好的,会时时念着西岳,念着母后和父皇。”
天爱动情地说道,一双眸子不偏不斜地望着皇帝,里面透着点点倔强。皇帝眯起眼睛垂目望着眼前这个貌美如花的女儿,有一丝的恍惚,片刻,嘴角勾了勾,“好!”
天爱闻言,双膝跪了下去,重重地拜了两拜,“谢父皇恩典,小七自会肝脑涂地以报父皇养育之恩。”
皇帝不说话,一双厉目似能把人心看透,天爱直直迎上他的目光,真诚而感激。好一会皇帝别开视线,叹道,“去吧,去和你母后告个别吧。”
天爱又谢了恩,这才站起来,退至殿门的时候忽然扬声说道:“父皇,小七的一双眼睛和您生的一模一样呢。”
皇帝心中一紧,猛然抬头,正好看到天爱飞速敛下的眸子,淡漠却又透着倔强,不由便是一怔,“刘全,七公主的眼睛真的和朕的很像?”
“回皇上,在老奴观来,七公主的眼睛确实很像皇上,特别是看人的时候,似能把人的心思看透。”刘公公垂首答道。
皇帝的眼睛眯了起来,放在桌上的右手轻轻敲击着龙案,眼底明明灭灭。这个小七倒是有几分胆识,天琳比不上她呀。
往落宸宫行去的天爱嘴角却浮上一抹淡淡的讽刺,这可怜虫尹天爱虽说长得像皇后娘娘多一点,但一双眼睛却生得像极了皇帝,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他们是父女俩,而那个自诩精明的皇帝却怀疑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任她被别人欺凌。
天爱一点都不后悔自己刚才的举动,威胁皇帝怎么了?既然想让她乖乖地为国谋福利,那她适当的提点要求,拿点福利也不为过吧。
她刚才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母后安好,那她小七便会乖乖地听话;母后若有不测,那她小七会做出什么事就不得而知了。皇帝一定很懂她的意思吧?不然也不会那样看着她了。
天爱耸了下肩,觉得无比舒畅,圣旨已下,文碟也早已送到天朝,她的父皇除了答应还能怎样?谁让和亲公主最大呢!
夜已经深了,四下里静悄悄的,天爱如一只小猫窝在皇后娘娘柳轻如的怀里安然入睡,而柳轻如望着女儿甜美的睡颜却怎么也睡不着。
这是她的女儿呀,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呀!明日这孩子便要去那遥远的天朝,那个虎狼般凶险的地方,自此山高水远,再无相见之日了。
一想起这些,柳轻如的脸上浮上悲锵。虽然自己被禁在落宸宫,可对外面的局势她并不是一无所知。
去年秋天,天朝和西岳开战,打了一个冬天都没占到什么便宜,而一旁的北洌还虎视眈眈,就等着西岳和天朝两败俱伤,他得渔翁之利。
天朝的皇帝独孤行和西岳的国君尹风轩都不是傻瓜,哪里不明白北洌的意图,于是两国停战议和,这才有了天朝皇帝求亲一事。
虽然天爱总是笑着让她放心,可柳轻如如何放得下心?天爱此去,明着是和亲的公主,事实上还不就是质子?两国关系好还倒罢了,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的天爱呀!
怀里的天爱动了动,小脸在母后的怀里蹭呀蹭,找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继续睡,嘴角露出一抹开心的笑,像是梦到什么好玩的事情。
柳轻如伸手抚摸着女儿娇嫩的小脸,不由收紧手臂把天爱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心里满满的都是哀伤。
卯时,天爱在母后的轻唤声中醒来,她睁了睁惺忪的睡眼还想再睡,被母后止住了,“天爱,你该回毓秀宫了,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你父皇派的人都在那边等着了吧?”柳轻如轻声细语地对天爱说。
“不回!我为什么非得去那个什么毓秀宫?我为什么不可以从落宸宫出阁?这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哎!”天爱闭着眼睛嘟囔着,很是不满。
“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天爱,乖,听话啊,被你父皇知道了可不好。”柳轻如耐着性子给天爱解释,昨日若不是天爱硬赖着不走,她怎么也不会让她留下。这宫里头的规矩:公主出阁前都要呆在自己的宫殿里,昨日天爱可怜兮兮的一句:“母后,您真的舍得赶女儿走?”让柳轻如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知道了,母后。”天爱十分不情愿的起身,心里却颇为不屑,什么破规矩,没人性没人情。
回到毓秀宫,一群宫女太监果然等在那里,见到天爱,纷纷行礼,一位颇为精干的嬷嬷上前说道:“七公主,皇上派奴婢来给您梳妆打扮,请七公主入内室。”
天爱的目光浅浅地在她脸上滑过,“有劳嬷嬷了!”
“七公主言重了,奴婢惶恐。”那位嬷嬷垂首肃立,跟在天爱身后进了内室。
天爱坐在铜镜前闭目养神,由着她们折腾去。既然是皇帝派来的人,应该不会差,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整整折腾了一个时辰,天爱才四周抽气声中睁开眼睛,“公主,您真美!”芳菲心直口快地嚷道。
天爱望向铜镜,自己也不由怔愣了,一头秀发梳成华髻,环佩朱钗点缀其间,斜插入鬓的眉,如烟似雾的水眸,小巧而红艳的朱唇,在一身红装的衬托下,是那样的妖娆而妩媚。
这是我吗?我竟如此之美吗?天爱望着镜中的人儿,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众人只觉得眼前桃花遍开,一片灿烂,灼得人不敢睁眼直视。
当天爱盛装出现在大殿,自是又让众人惊艳一番。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中,天爱妙曼地跪于地上,“小七辞别父皇!”
皇帝拉住天爱的手,“好,好!”脸上竟是那般隐忍,眸中隐约有荧光闪过,众人见此情景,不少人都眼圈发红,悄悄背过脸去,如此千娇百媚的公主去的却是那样的一个地方,可惜,可惜了啊!
皇帝亲送天爱出宫门,文武百官跟于其后。天爱走在那漫天的红毯上,肃穆而庄严,神圣地像个不可侵犯的仙子。
宫门口,天朝的使者和花轿早已等在那里,两方人马寒暄着,天爱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父皇,您多保重,小七去了。”
一身红装的天爱一步三回头地朝花轿走去,锦绣掀开轿门,天爱抬脚刚要迈进,却突然转身跪在地上,“女儿谢母后养育之恩!”重重地叩首,朝着的方向正是落宸宫。
众人无不动容,连皇帝都有一瞬间的怔松,而人群里芳菲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死死地咬住手腕,不让自己哭出生来。
公主!公主啊!在芳菲泪眼婆娑的视线里,那顶抬着她家公主的轿子渐渐远去。
尹天爱,这个承载着现代灵魂的女子一身风华地迈出了她轻盈的脚步,踏入了万丈红尘,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呢?
“公主,喝杯茶吧!”锦绣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站在窗前的天爱却置若罔闻,风拂过她面上的发丝,梨白色的衣衫映着深红的窗棂,在锦绣的眼中是一幅多么优美的画卷呀!
那一刻,锦绣真不忍打破这份安宁,可想到她家公主都站了一个时辰了,她垂下眸子,复又抬起,唤道:“公主,喝杯茶吧!”
窗前的人儿缓缓转身,那漂亮的烟眸碧波涟涟,好似星光滑过,溢彩流转,轻蹙的眉间却有一道化不开的惆怅和哀伤。
“锦绣,今日初几?”天爱施施坐了下来,素手端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
“回公主,今儿初七!”锦绣恭谨地应着。
天爱把茶盅放于桌上,纤细的手指敲击着桌面,有一下没一下的,竟还错落有致。
初七?今日初七呀!自她来天朝都已十日了,一来便入了三王爷的府邸,三王爷便是代皇帝迎亲的那个使者,他是皇帝同胞亲哥哥。
这十日,她住的是王爷府最好的院落,吃的是佳肴珍馐,每一个人都对她礼遇有加,可是她的那个未来的夫君——金陵天朝的皇帝独孤行却一直没有露面。三王爷的说辞是,大婚之前不宜相见!
不宜吗?天爱的嘴角露出一丝笑纹,是不宜还是下马威?如此看来这以后的日子还真不轻松呢。
明日便是初八了吧,是她和皇帝大婚的日子,既然人家说不宜,那她便等着,总会相见的不是?其实照她的意思最好永远不用相见。
“公主,明天——”锦绣的话说到一半便止住了,因为外面传来侍女们声音,“王妃!”
室内的主仆二人对看一眼,齐齐转身迎了过去,“天爱见过王妃。”
膝还未曲下就被来人一把扶了起来,“好妹妹,还跟姐姐客气呀!”来人一身绯色锦衣,娥眉淡扫,头顶环佩作响,一双眸子嗔怪地望着天爱,是位美艳不可方物的少妇。
天爱识得她是三王爷独孤奕的王妃,初入府那****便见过,是个十分热情的人。天爱不语,只是轻轻浅浅地笑,长长的睫毛颤呀颤的,煞是惹人怜爱。
奕王妃拉着天爱的手,上下打量着,嘴里啧啧称赞:“妹妹可真是好看,姐姐我还没见过这么美的人儿呢。别说男人见了心动,连姐姐我看着都心生怜惜呢,皇上见了还不得疼到心坎里去。”奕王妃眉宇间都是笑意,顿了一下又说:“都说盈贵妃是天朝第一美人,妹妹一来,可生生地把她比下去了,咱们皇上可真有福气呀!”
“三王爷娶了王妃您才是福气呢。”天爱轻语,脸上一片诚色。对这个直爽而热情的奕王妃,天爱很有好感。
奕王妃一怔,随即便笑开了,灿烂得如一朵盛开的桃花,“瞧妹妹这张小嘴,真会说话,姐姐我这心里可比吃了蜜还甜呢。来,好妹妹,陪姐姐好好唠唠。”她携着天爱的手在床边坐了下来。
从“在这住的还习惯吗?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到“在西岳都喜欢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再到“平日看什么书,用那种脂粉”,涉及范围之广让天爱都咋舌,这位奕王妃也太能说了吧?
但天爱依旧都一一作了回答,悦耳的女声落在奕王妃的耳朵里,十分好听,她满意地点头,看天爱的目光更亲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