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入寒冬,雪雾蒙蒙将天盖了一层,偶尔洒下些阳光来,实属不易,窗旁的枝丫失了勃勃生机,温安玉腿上搭着条毯子,望着窗外的梅花沾染上白色。温安玉无言捻了一朵飘进来的花瓣,他的语气中带着微微的叹息声:“连一瓣花瓣都比我自由。”
“我这一生,可叹,可悲,却绝不能可怜。”温安玉将花瓣碾成粉碎,不禁咳了起来,温安玉皱着眉头,努力不让自己咳出声音。血染红了绣帕,与温安玉一袭白衣相得映彰,好比窗外的梅花同雪。
“走啦,走啦,这世间.......没有值得留念的了。”
房间内只有他一人,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感慨,门外传出敲门的声音,似乎是平日给他送饭的小厮:“温公子?温公子?”
温安玉瞥了一眼,没回话,而是缓而轻的闭上了眼睛。
鹤闻,我来了。
对不起,我最终没有撑过没有你的第七天。
小厮撞开门之后,看见的只有坐在窗边,已经冰凉,但面上挂着笑的温安玉,他的手中,只有一方染血的绣帕,与一块缺了一半的玉佩。
雪和着风吹进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的屋内,带起了温安玉耳旁眉间的鬓发与霜雪,随之,裹杂着温安玉终得自由的灵魂飘向远方,去寻找肖鹤闻去了——那位真正的‘谦谦君子’。
五年前。
“肖小侯爷,我不过只是一个名不见经的小小谋士,怎能担得上您这一生先生?”温安玉笑着,那时的面色较比如今要好的多得多,虽依旧的白,可隐约透着浅粉,衬得整个人更加精致,就好比那珍贵至极的瓷器,生怕一碰,就碎了。
“不,你担得起。”
此人相貌极俊,眉毛张扬的快要连入鬓间,眸子光亮,带着自信的光,虽还稍显稚嫩,不过也能看出那怎样也掩盖不住的野心。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身量已经比年已弱冠的温安玉高上半个头·。
冬日里的阳光总是那么温暖人心,浅浅洒在面上,睫毛下一片阴影,好看的眸子弯起,见不到其中的情绪:“侯爷,在我老师去世的时候,我便已经立下誓言,绝不参预朝政。肖小侯爷自幼揽阅群书,自也知晓承诺之重吧?”
肖鹤闻只是笑着,没说话,自顾自坐到了温安玉面前的棋盘前,从一旁捞起一颗白子,凑到眼前,仔细端详:“于内臣一生为我大梁鞠躬尽瘁,百死不悔,自然是一位顶顶好的忠臣;不过也正是他在官场上沉浮蹉跎太多光阴,明白了官场才是那个真正的是非之地,有心让你远离。可惜..........他这一生也只收了你一个徒弟,他愿你后生无忧,可要付出的代价却是他一生所学会永远成为一把不出鞘的剑;就好比这棋盘,自己与自己下,是永远也分不出输赢的。”
这一大段话直接把沉默寡言的温安玉说迷糊了,他有些迟钝的低下头,像是在思考刚刚肖鹤闻说的话。
于钦一辈子都在为其他,大前半生在为大梁,末了一点时光又在为温安玉,终其一辈子,于钦好像都没有真正的为自己活过。
他真的要将于钦这一辈子所余留下来的唯一都敛住锋芒吗?
“那我问小侯爷一嘴。”良久过后,温安玉抬起头,浅棕色的眸子恰巧与肖鹤闻撞上,刹那间,像是折出了千万道彩虹般耀眼的光芒。
“先生请问。”
“你要我助你一臂之力,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大理寺卿,究竟有什么目的?”
午后的时光本该惬意,可两人却将太阳好不容易给窥来的暖意扔了十万八千里。
问题一开口,肖鹤闻面上的吊儿郎当立即就变了,其实看上去也没有怎么变,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不过是平白增添了几分寒意。
“没什么目的,只是单纯的............不想要我爹好过而已。”
大梁谁人不知大理寺卿与定远侯肖枢持关系极好。
“我这人,不爱财,你要我帮你,便首先得拿出点本事来。”温安玉站起身来,他身子骨是挺不好,起来的一瞬间,温安玉便感受到天旋地转,下意思往身后倒去,可这不是寝卧,身后没有榻,只有硬邦邦的木板地。
肖鹤闻眼见自己刚说通的一条关系马上要被摔死了,手动的比脑子快,一把将温安玉往回拉,一不小心用力过猛。但当温安玉在刚刚那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之中回过神来时,他正压在肖鹤闻身上。
温安玉脸皮薄,顷刻之间便变得滚烫,他想要撑住两边从肖鹤闻身上起来,却在起来的那一瞬间右手微滑,重重的将自己整个人的重量又一次砸到了肖鹤闻身上。这一次着实也将肖鹤闻给砸痛了,闷哼一声,却鬼使神差的没有将温安玉拎起来扔了,反而闻着温安玉身上那股自带的松木香,硬是比平日不知安心多少。
“你可以起来了吗?”
在温安玉压在肖鹤闻身上的良久之后,肖鹤闻才浅浅开口,此时他的声音带了几分哑意,应该是喉咙干了,本束得好好的碎发落下来,好巧不巧遮住了他眼中的戾气,为他又添了几分少年气息。
“冒......,冒犯了。”温安玉连忙稳住身形起身,下意识的避开肖鹤闻的目光。殊不知,他的耳朵已经红的透底,而方才温安玉的一举一动,都被肖鹤闻细细的看在眼中,消退了戾气的眸光中跳出几点笑意,尾音都有所上扬:“无妨。”
肖鹤闻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褶皱,从中又掏出一张银票来:“先生为我办事,我还是要献出点诚意来的。”温安玉愣了几秒,接过了这张银票,眼神却始终不敢对上肖鹤闻,他微偏着头,语气软糯:“每月双数,我都在轩雅阁,你可寻我。”
肖鹤闻点点头,准备离开了。
在他拉开这扇伴随着嘎吱作响的木门时,忽地一转头,对温安玉送出了这年冬日中最独特的阳光:“放心,我的诚意,决计是先生想不到的。”话音落下,门也被带上了,只余下温安玉久久望着紧闭的门,脑海中的千丝万絮已经成为了一团浆糊,铺都铺不平。
他自十岁失了爹娘后,就再也没有笑过了,可这一次,却莫名其妙的,对着一个人的背影发了笑,笑声轻轻地,连风都无法将它卷起,因为他消散的比云还快。
为什么他会产生这样的情绪?他有过喜怒哀乐吗?似乎从来没有,又好似在这一刻,生根发芽。
此时的肖鹤闻只是静静看着自己的手,一动不动,像是一座被风化的石雕。
自从他六岁之后,第一次有人同他靠得这般近,并且,他没有反感。
这是一种特殊的感情,道不明,说不清,余下的点点滴滴,也还未曾汇成大江大河,只有那一颗真心,兀自悬挂在高耸入云的天空上。
“公子,回来了?”肖鹤闻撑伞入了府,管家立马迎了上来,接过了他手中的油纸伞,并贴心的递上了一壶清酒。
肖鹤闻点头接过,张禹在这府中呆的时日比他年纪都大,他是母亲留给自己的人。
“张叔,帮我拿一纸笔过来。”肖鹤闻想起与温安玉说的话,连忙叫着,他是真心实意想要拉拢温安玉的,这种百年一遇的天才,他向来是势在必得的。
何况,这人儿还长得这样好看...........
想着想着,肖鹤闻甚至没有注意到墨已经将宣纸上的字混为一谈,凝聚了他半月心血的一份报表,成了掉进沼泽的鱼。
“温安玉.......温列松..........呵,积石有玉,列松如翠。好名,好字,怎会沦落至此?”这时,他才有时间去看一眼已经惨不忍睹的宣纸,轻呵出声,还含着不知对谁的愤怒:“啊!我的纸@!”
小屋建在竹林里,占地面积不大,却建的格外别致,透过竹林看过去,倒是有一番隐士的风范,唯有这夏日蝉鸣扰人心烦。
冬日的雪盖上四周,更添宁静。
温安玉坐在摇椅上,披着一层厚厚的被子,像是在观雪,实际却是在煮茶。
“列松,你是真心实意决定帮肖家公子了吗?”温安玉身后站着一人,身着青衣,眉目如黛,身量在寻常男子中不算拔尖,却也纤细修长,加上那双含情般的眸子,更又是别样风情。
温安玉没答话,认认真真煮着自己的茶。
这人也不闹,自顾自的坐下,拿了一杯刚泡好的茶:“你可得想好了,这一决定,就白可怜见了于老师了。”
“庄存。”温安玉抬起眼皮,看向庄存,浅浅起身,一双眸子中依旧不减涟漪,他身量同庄存差不多,稍稍高一寸,站起来到庄存身边时,庄存却好像被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冷汗已经冒了个头。
“说我可以,别说老师。是我自己要陷进去的,与旁人无关。”温安玉的目光好似极其克制,又恢复到了如此的模样,他转过身,望着竹林外面的皇城。
庄存摇了摇头,冷静下来,温安玉的身子骨可称得上病秧子,哪来的刚才的骇人:“值吗?你明明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或许,我只是想........不让老师的心血付之一诸吧。”
温安玉拿着于钦留下的唯一物什,一块正好的玉佩,坐回了摇椅上,合上眼,没过一会儿,便像是睡着了一般,平日素冷的面孔也就此增添了几分暖意。
而庄存看着温安玉,像是惋惜,又像是不忿,可最终究,还是妥协了。他转身,走出了竹林,又在出竹林的最后一刻,又转头看了看,却发现,坐在摇椅上的温安玉不见了,剩下的只有独自零落的摇椅与半遮掩上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