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吧。”孟澜问话,手中不再是那条时时拿起的长颈烟斗,而是那把被她擦的发亮的长刀。
周围寂静如夜,白日里的活人气息在这里半分不见。
渡鸟从暗处走出,在孟澜面前立定,那只空荡荡的左手背在身后,他的眼睛带着不属于他的混浊:“想好了?”
孟澜先没应话,转动了几圈手中的长刀,面前的桌子顺势四分五裂,这时,她才开口,不常说话的声音有些低沉:“我会去,但前面不会露面。”
没等渡鸟问话,孟澜一收长刀,眼神若有若无看了渡鸟一眼:“我这次,是去砸场子的。”
“也是,毕竟……这次武林大会由岳明主手。”
孟澜那双眸子中闪着幽暗的光,手藏在袖子里面,细细摩擦着自己满手的茧。八年了,这手名扬天下的刀法是否能重见天日,再见天光?
“我师从单宁派,单枪匹马,永守安宁。”
“三年未见,岳兄可是愈发厉害了。”
“谬赞,谬赞,哪里抵的上李兄之雄心壮志?”
岳明组织的武林大会一贯这个作风,先是满天彩虹,主要内容占不了全部的三分之一,后面匆匆忙忙结束,让人听了个寂寞,回家满身彩虹闪爆星空。
渡鸟絮絮叨叨听了足足有两个时辰的废话,还没有等到孟澜,逐渐有些心急。
“渡掌门近来可好?”虽说渡鸟与岳明极过不去,可是岳明自己并不觉得,看见渡鸟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一处喝闷酒,笑着走过来打招呼。
渡鸟斜眼看见岳明,将酒斛放在桌上,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脸上的肌肉像是硬扯着笑:“还好,还好,哪能有岳掌门这般风光得意啊?我们只是个小门派,岳掌门此举实在让本主有点受宠若惊啊。”
“你我师父本就是手足之交,你我自然也是可以称为兄弟的,哪来此般生分。你说是吧,渡兄?”
渡鸟正想要回一句谁他娘的跟你是兄弟,你还有脸提师父,却听一声放肆大笑空荡荡在殿中响起:“好一个手足之交!”
岳明眉头微皱,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大喝一声以示威严:“来者何人!”
“你爸爸。”
虚掩的大门被一阵幽风带起,一身黑色短打尽显干脆利落,青丝高高绾起,马尾垂在身后,一张昳丽至极的脸蛋上冷漠如冰,她的手中提着一把擦的锃锃发亮的长刀,身量修长,是孟澜。
岳明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就给呆住了,尽管过了八年,尽管孟澜变了太多,岳明依旧能一眼看出来,这是他的小师妹,孟澜。
“孟……”岳明发出了一个音节,就再也发不出声。
好家伙总算是来了。
渡鸟松了一口气,好戏,开场了。
周围人当年有不少对单宁派易主只是略知一二,几个辈分高却是当场便认出了这个他们一同疼着长大的孩子。
“澜儿!”
孟澜寻声望去,当年呵护爱护她的师叔坪谦鬓角早已生出了白发,面上布满了皱纹,身子骨也早没当年那般利索了,岁月蹉跎人啊。
“师叔,好久不见。”
“老了……老了……”
周围人头攒动,一击击起千层浪,愈发多的人开始议论纷纷了。
“岳诃子,可还认得我?”孟澜嘴角终显出一抹难得的微笑,只不过阴森森的,让人看了心慌,让鬼看了吓人。
夕近黄昏,一抹光亮投过窗户,被孟澜手中的长刀一反,显些让岳明当场瞎掉。
“孟澜啊……好啊,当年你叛出师门,谋害师父,我找你找了八年,就是为了报当年之仇,没想到啊,你倒是自己出来了。”
“颠倒黑白!一派胡言!”渡鸟气的胸口发疼,当年自己师父想要收留孟澜,被孟澜以一句不愿牵连是非驳回,自从之后直到渡鸟继位,孟澜都从未寻过任何人.,蜗居在酒楼之中,没日没夜的练功,数九寒冬,从未断绝,好一双女儿家的手,糙的不成样子。
孟澜面上倒是无任何表情,将刀往后一拢,开口,声音平淡:“试问诸位一句,单宁派前掌
门卫居卫成山,因何而死?”
周围一片寂寥,无人答话。
“我的师父,堂堂单宁派掌门,天下四绝之手,被他亲手养大的徒弟,活生生一刀,一刀凌迟而死。”
孟澜的语气虽说还算平淡,可尾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一点的颤抖之意,八年前血色一般的夜空好像又重现眼前。
“我师父一身清高,一生只收了三个徒弟,江阔云低岳诃子,铁戟沉沙戚珲奕,踏雪寻梅孟晗衣。”孟澜目光淡淡扫过周围,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几分当年之事,可是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
“岳明,我且问你一句。”
岳明眼中闪烁,他如今身处高位,手握掌门令,现在他才是单宁派的掌门,孟澜区区一个人,又能奈他何呢?
“问。”
“八年九月二十一日,你可曾有过良心不安吗?”
岳明愣住了。
他从有记忆起,便是跟着卫居一起,那时候的卫居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轻轻,却在当年那个群雄鼎立的时代占据一席之地,当年的卫居初露锋芒,却被他给绊住了脚步,接任单宁派的掌门,一手带大了这个捡来的孩子,一手管理者这偌大的单宁派。
又是几年,戚倪戚珲奕被自家父母临终前托托付给了卫居,从此他两个一起长大,辗转十余年,最终竟是他杀了他最好的兄弟,当着他当时只有六岁的小师妹面前。
多年匆匆,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岳明被权利世俗熏心,用了皇室夺皇位的架势,将他曾经最敬爱最尊重的师父凌迟处死。
良心不安吗?有过,可是在滔天权利下苟不了生。
如今,好像是报应来了,多年蒙尘的真相,终于要冲破云层,重见阳光。
“我说有,你可曾信?”岳明抬起那双沾染了混浊的眸子,缓缓看向孟澜。
孟澜对上这双眼睛,透过时光,她好似又看见了那个眉眼永远含笑的卫居:“信。”
周围的人都呆了,他们没有想到岳明如此便认了,仿佛前一秒那个大吼凶手是孟澜的人不是他。r
“今日,我不会强夺掌门令,毕竟是师父的东西,你也曾是他的徒弟。”
那个曾字,挖的岳明心疼,可他爱师父,敬师父,可他更爱金钱,更爱权势。
“望诸位往外站些。”
周围人一下子不约而同的散开,围成了一个圈。
“我孟澜才此立状,生死战,不论生死,胜者得令,败者,死。”
她韬光养晦了整整八年,等的就是这天。
当年只是当年,如今,只争朝夕。
且不说孟澜正值全盛时期,多年的纸醉金迷早已让岳明这身武功忘了个七七八八,孟澜就算只用一只手,都才花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
孟澜面上冷笑,手中的长刀挂着血。
“这只手,是你当年斩渡鸟的,我替他还了。”
话音刚落,周围又是惊涛骇浪:“什么?渡掌门的手也是……”
当事人渡鸟看了一眼自己空虚多年的左手袖口,释然一笑,其实这么多年,也都不在意了,时光永远是磨平一切的最好选择。
“如今,我可以堂堂正正的拿回掌门令了,可是单宁派再也不是当年的单宁派了。”
孟澜走出那间乌烟瘴气的屋子,岳明双眼瞪大,死不瞑目,血迹斑斑的倒在正中央,他这矛盾而又可笑的一生,兰因絮果,死得其所。
“过了吧,从此,世上再无单宁派。”孟澜回了那逾八年未回的单宁派,却发现物是人非,音容已改。
岳明死了,地下的冤魂也可安息了。
只不过,那个曾经被自己最好的师兄亲手杀死铁戟沉沙,在陌陌黄泉路上,再见面时,又是怎样一番风光
孟澜寻了意向正明的一些人,广开道路,与一年之后创建了一个新门派——成山。
取卫居之字,功成名就,山高水阔。
匆匆又是三年,新一届武林大会召开,二十六岁的孟澜独自傲站在河山之巅,看着焕然一新的武林,浅笑斐然。
十年蒙尘,她将天窗打开,重而窥见天光。
她这一生,一人,一刀,一派,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