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生可畏。”云间随口接了句。
钟宁哈哈一笑,说:“你也没多老。”
“也就老了几百岁吧。”云间扯起嘴角自嘲道。
“哎,你非要那么算,”钟宁推了推眼镜,说,“那我也要说你后生可畏了?”
云间笑笑,给自己点了根烟,又把烟盒递给了钟宁,“来一根?”
钟宁平时不抽烟,也就和云间在一起才抽,他抽出一根,任由云间帮他点上了。钟宁抽了几口,就把烟拿在手里,他看着烟头在烟灰缸里落下细细的灰,连成一条灰线。而在烟灰缸旁,放着两张信纸,那是魏紫在刚才让白隼送过来的。
“魏紫的信,你看了吗?”钟宁说。
云间点头,说,“桃华早就派人盯着了。但我看他之前的活动范围,都在北方,他不一定会跑来上海。”
“嗯,我这边也差不多。”钟宁沉吟着,又捻起第二张信纸,看着上面的一个图案。魏紫说这是在夜宴图化境里发现的,就在夜宴图的屏风里,也多亏了符西的通感能力,才很快找到了它。
光透过纸面,那个图案的纹路看起来分外诡谲,云间从钟宁手里接过那纸张,仔细看了看,又把它扔回了桌面:“这东西,像不像以前的字?”
钟宁应了一声,说:“像,也像是某种图腾。”
“我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钟宁接着说,“魏紫说,复盘夜宴图化境,才发现图案旁多了一个青铜爵。但在那幅画里,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器具。”
“是因为画被那图案影响了吧,”云间说,“画中人都扭曲了,多了莫名其妙的东西也不奇怪。”
“还不确定这两者的关联性,但不排除这种可能。”钟宁沉思片刻,说,“不过,那人在画里留下这些痕迹,他的目的是什么?”
夜宴图当然不可能凭空多出这种图案,肯定是受了外在的影响,是外人设的局。但是目前根本看不出对方的目的。如果对方真的有所图,为什么要留下这些可能会暴露自己的痕迹?
“目的不好说,”云间开口道,“但这手法,你觉得像不像以前我们……”说到这里,云间的的脸色微变,似乎想到什么,不再往下说了。
钟宁很快明白了云间的的意思,但是现在一切都不明朗,有些话可不能随便说。这时候,那扇铁门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里面甚至发出了沉闷的响声,云间抬头看向那铁门,说:“你这幻境,那小姑娘真的吃得消么?”
“你可别小看她了,”钟宁笑了笑,“再说了,不还有那只白虎吗?”
“它不是我们这边的,也不会听神辅的调令,这次偏偏主动跟个新神辅南下,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与此同时,幻境之中,符西和林原站在门口僵持着。
她感受到了整个幻境的一次震动,心想或许自己刚才的话,触动了林原。她看了一眼林原的表情,诧异、怀疑,他大概不明白,符西为什么会知道他要去博物馆。
“林原馆长,我不会占用你太多的时间,”符西放低了声音,说道,“我们进去说,可以吗?”林原看了看符西,又看了看符西包里那个胖猫,微微叹了口气,慢慢打开了房门,给符西让了路。
符西进了林原的屋子里,才发现四周都摆着书架,书架上堆满了各种新旧不一的书,鞋柜的顶层上,放着几个文件袋还有公文包。再往里走,符西就看到餐桌上摆着剩菜,还有刚才林萍拿过来的礼物。
墙上挂钟的时针指向十二点,而挂钟旁挂着好几张林原与别人的合照,其中一张里还有李舟,像是他们一起参加研讨会时的合照。再往里走,应该是林远的书房——符西在钟宁的资料里看到过书房老照片,但是房门虚掩着,符西也看不清屋内的摆设。
“说吧,你要干什么?”林原咳了几声,扶着桌角站着,没有打算让符西再往里走的意思。
“咳……”符西看着林原,无论如何,面前的他都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呢,符西将这种错乱感压了下去,说,“林原馆长,我想先向您道歉,李舟教授确实没有说过这些话,更不可能让我劝您别去博物馆。我只是想找个借口,多和您说几句话……”
“……”林原皱着眉头,说,“那你为什么说我去博物馆?”
符西当然不能说是阿穆告诉她的,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还要和幻境里的林原解释,符西就怕说崩了。
“……因为这个,”符西指了指鞋柜上的公文包,“还有你的衣服,今天是除夕,但你衣兜里带上了工牌和钢笔,我就猜你是不是要去博物馆,当然我也不敢完全确定……”
“那就是说和李舟没关系,”林原打量着符西,说,“所以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应该说,我今天会过来,和李舟教授也有一些关系。”
符西捋了捋思路,轻声说道,“……我叫符西,老符……额,就是我的一个亲戚,他是李舟教授的学生。我通过他,认识了李舟教授。李舟教授知道我对楚竹简非常感兴趣,就向我推荐了您。最近我听说楚竹简的研究有了新的进展,我就更想来请教您了……”
“刚好最近我和家人来这边玩,我就想着,一定要来拜访您……”符西边低声说,边偷偷观察林原的反应,林原虽然没说什么,但似乎也没表现出更抗拒的神色。或许他看符西的外形、装扮、还有装满资料的双肩包,确实像个刚走出校园的学生,所以他也没有更多的怀疑。
林原绕到一边的椅子上慢慢坐了下来,端起水杯吹了吹,说:“楚竹简……你是古文字专业的?”
“不是,”符西想到自己学的杂七杂八的东西,说,“就是考古。”
“那你要问我什么呢?”林原问。
符西听林原的语气有所松动,似乎是相信她了,不由在心里也舒了一口气,就笑着说道:“谢谢您愿意听我说。”
“我想请教您,关于楚竹简《采风曲目》的问题。”
林原眼神动了动,他咳了声,点头示意符西继续说。
“特别是——”符西看着林原的眼睛,说,“其中的空白竹简。”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符西看到他不太自然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又喝了一口,过了半晌才说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符西努力组织着语言,“我觉得它很特别。”
“我看过《采风曲目》竹简的影印图册,”符西说,“同一批竹简,为什么别的竹简都保存完好,而只有这空白简上什么都没有呢?”
“如果是自然剥落或者腐坏掉,这就很容易理解,说不定就是这竹简没有保存好,所以坏掉了。但是仔细观察空白简,就可以看到上面的刮痕,还有一些墨迹残留。”
“这说明空白简上面是有过字的,只是后来被人为毁坏了。我就在想,为什么偏偏毁掉它呢?”
符西边回想着,这几天看过的竹简实物,还有查过的十几份资料,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一开始符西和林原说起竹简,是想找个合适的由头,和林原交谈下去,要是能问出关于阿穆的研究,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这样说着说着,符西也隐隐感觉出不对劲了,为什么偏偏是阿穆?说白了,阿穆就是楚国当年的一首曲目而已,也不是什么重要文书,怎么想,也不至于到这一步。会不会,阿穆的真身有什么特别之处,才导致被人毁坏掉?
符西正想着,突然意识到面前的林原起身,他端起水,往里面走去,符西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看到林原把书房的门往里推开,他回头看了一眼符西,说道:“进来说吧。”
“……好。”符西应道。
符西还站在原地,突然感到包里的老七偷偷伸爪,碰了碰符西的手,符西低头看,看到老七侧了侧头,示意她赶紧跟上。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抱紧了怀里的双肩包和老七,只能硬着头皮,慢慢向前走去。她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的心,被向上用力地提拉了一下。
因为她知道,林原的书房,就是当年林原吞枪自尽的案发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