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穆看了看老七,又连忙指了指刚才写的字,看来是想让符西把关于林原的问题,先回答了,才愿意说别的事。
符西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建设,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轻松些:“他后来……过得挺好的。”
“他不是在除夕前来过博物馆吗,后来他有急事回了南京,竹简这边的工作他也不负责了,所以……你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符西回想着林原的相关信息,虽然林原在幻境里告诉符西,关于竹简的研究有结果了还会发布,但是云间他们后来去调查,没有在林原的遗物中发现相关的研究,也不知道那个研究结果,是被林原藏了起来,还是幻境里的额信息被扭曲了,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份东西。符西也只能猜测到林原离世之后,竹简的研究就移交到别人手上了。
“他这辈子都没有婚娶,没有儿女,但是他的学生、朋友都很记挂他,经常去看他。他可以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了,他有一个……很好的人生。”符西说着说着,声音不由低了下去,要是事实真的是这样,那该有多好啊。
符西说完,过了好一会儿,才敢去看阿穆。阿穆静静地立在符西面前,半晌一句话都没有说。符西看到阿穆眼里隐隐的泪意,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穆抬手,点了点符西的鼻子,苦笑着摇了摇头,轻轻说了句话。
“什么?”符西刚要问老七,但很快地,她也反应过来阿穆说了什么。
骗人。
阿穆说道。
“……”符西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阿穆,本来她说谎就心虚,现在她更是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错了露馅了。
阿穆幽幽地叹了一声,才告诉符西和老七,在林原家人都过世之后,林原在工作闲暇时,就不止一次表示家人都已经不在了,他也不打算再回南京了,回去只会徒增伤心。而阿穆平日对林原比较上心,他说过的话,她也会多问问旁人,想知道林原说了些什么。
“你说他有急事回南京,那是什么事情呢。他几乎每天都会来,根本放不下他手上的工作。”阿穆目不转睛地看着符西,等符西弄明白了阿穆的意思,不由难过和歉意地轻声说道:“抱歉,我……”
阿穆摇了摇头,轻轻表示她已经明白了,林原早已离世,现在就要细究当年的事,也已经晚了。和林原分别之后,也有十几年,其实她也想过林原不来博物馆的很多种可能,而这些可能性,都只导向“永久分别”,这一个结果而已,或早或晚。
符西和阿穆在吊唁一般的沉默中,待了好一会儿,还是阿穆先开的口,她比划着说道:“算了,我就把那件事告诉你吧。”
那件她突然想起的,让她没办法不在意的事。
“还记得我说的吗?别的竹简告诉我,关于我的研究有进展了。”
这个消息自然是其他竹简偷听到的,那个时候林原正在和别人在讨论关于研究阿穆的事。
而其中有一个小插曲,林原是坚持继续研究竹简内容的,而另一个人却不支持林原继续把时间花在残缺不全的空白竹简上,担心继续研究下去,它只会给林原带来不好的事。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而林原也在继续他的研究,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影响,阿穆也很快地把这件事忘了。
但就在和符西接触之后,阿穆一直处在焦灼的等待之中,她不由地把林远的事,从记忆深处翻了出来,还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难免就意识到异样的地方。
林原不再出现,会不会和自己的真身内容有关?它是不是真的对林原不好?阿穆又忍不住多想了下去,要是真的因为自己,导致林原离开了博物馆,或者遇到什么不好的事,那她是真的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也正因为这样,她这次一见到符西,就连忙问林原后来情况怎么样。
“研究有分歧,这很正常,”符西想了想,说,“你为什么会那么在意这件事呢?”
“那个人,我觉得不会害林原,是对林原好的。”阿穆咬着唇,犹豫了会儿,才说了话。
“那人是谁?”符西问。
阿穆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那两个字不算复杂,符西很快就认出来了。
“林萍?”符西和老七对视了一眼,心中不由多了几分诧异。
林萍是林原的学生,参与了竹简的研究也不奇怪,只是符西也想不到,林萍阻止林原研究阿穆的原因,不会真的和阿穆的内容有关吧?也不知道林萍手上会不会有更多关于竹简的信息……想到林萍在除夕那天,还去看了林原,她和林原的关系可见一斑。
“但不管怎样,林原后来确实把竹简内容研究出来了……”符西斟酌着语气,她没办法安抚阿穆说不要多想。林原的死非要说清楚,确实是和竹简有关的。
符西征询般地看向老七,老七马上就懂了符西的意思,就看着符西点了点头,符西继续说了下去:“关于你真身的内容,我觉得还是要告诉你。”
阿穆过了好一阵子,才木然地点点头,她似乎还沉浸在对当年事情的追忆里,而对别的事情,似乎早就不在意了。
“按照林原的研究,阿穆你应该是一首迎神的祭祀诗……”
符西观察着阿穆的神色,继续慢慢说道:“大概的意思是,巫女用鲜花和玉剑,迎接吞掉光明的古神……”
她还未说完,突然意识到周围的一切都在振动。
符西抱着神辅书和背包后退了一步,看到库房里的物件都在微微颤动,都在发出低鸣声,就像是四方的行军,在用鼓声来应和他们的将领。老七往地上一跃,化作了白虎,将符西圈在它的身后。
老七和符西都抬起头,看向处在库房中央的阿穆。阿穆慢慢飘到半空中,闭起了眼睛。她浑身散发出柔弱的、白色的光芒,衣袖和下摆如同被风轻轻托起,好像一只被星芒环绕的归鸟。
阿穆抬起下巴,慢慢张开了嘴巴。
符西只听到一声婉转高昂的乐声,如同鸟的唳声,冲破了云端,又如一道细流携着云雾,坠落了下来。
如同咒语一样的乐声,层层行进,悲壮、威严、波澜壮阔,却又带着诡谲的神秘,冲破了阿穆这具躯壳。阿穆面色沉静如水,只是一张一合地吐出字句,仿佛就是一个任人驱使的傀儡,或是一个传递神谕的使者。
有一瞬间,符西除了阿穆和她周遭的光,什么都看不到了,觉得自己仿佛是浮在一片虚空之中。乐声气势太大,如同一只巨鲸,将符西压到虚空的最深处,符西一时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现实,还是依旧在第一次和阿穆相遇的梦里。那个梦,究竟是符西看到了过去的阿穆,还是预知了现在的阿穆?
符西还没有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思绪,脑子里突然灌入了许许多多的画面。
在飞沙走石,黄沙滚滚之中,巨大的热浪和毒辣的日光拖拽着符西,符西踉跄着往前走,一步也不敢回头。
她知道自己又看到了当年考古现场的景象,但是眼前的一切太过真实,太过沉重,符西在丝丝缕缕的乐声之中,倏然看到开阔之处,突兀地站立着一个人。
那人给符西感觉非常熟悉,好像是个认识多年的人。
符西不管不顾地朝前走,眯着眼睛望着他。
突然,符西停住了脚步,甚至顾不上脚下拖拽她往下的流沙。
她看清楚了,那个人也正望向自己这边,他缓缓放下了右手,他的右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物件。
那是一个黑色的旧款望远镜。
那个人突然朝着符西挥了挥手,似乎笑了笑。
符西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喃喃自语道:“……李舟教授?”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魏紫,正在和云间说着什么。
他突然扭头,看向旁边盆景一样的法器。那法器名叫四时万物,法器中有亭台楼阁、流水云池。
那云池里突然金光一闪,魏紫凝神辨认,认出那正是“北落师门”。
少年的脸上涌现出凝重的神色,旁边的云间想说点什么,魏紫抬手止住了。
而在另一座城市里,低垂的天幕,突然泛起一抹银绿光,那既像是一道飞速的闪电,又像是刚出鞘的一抹刀光。
城郊的一座宅邸里,黄花梨的案几上,香炉铜兽正吞吐着烟雾,旁边音响里的一首老歌,将人的魂都抽筋拔骨了去。昏暗之中,一个身影斜倚在木躺椅上,那人懒懒地吐了口烟,猛地张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