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沙丘旁,绿荫之下,一个皮肤白皙的少女正盘腿坐着,而在她的身边,正围着一圈动物。
挂着璎珞的骆驼、异瞳的猫……还有一些符西叫不出名字的动物,它们都安安静静地卧坐在那里,似乎在听少女说什么。
一阵风轻轻缓缓地吹了过来,少女的头发、头纱,肩上的披帛,臂钏项环上的吊饰,身上的璎珞和衣带,都随之而动。
符西朝她靠近了一点,风也把少女的声音送了过来。
奇怪的是,符西很清楚自己听不懂少女的语言,但她却能理解话中之意。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这是佛教的偈语吧……这人是谁?
符西急急忙忙地走了过去,想问问她到底是谁,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很快到了少女的身后,抬起手,往少女的肩头上拍了拍。
少女猛地回过头来,等符西看明白了,她不由吓得向后退了一大步。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少女,而是那个被砸掉头的西域木雕!
这木雕像是一具发臭干瘪的干尸,被包裹在光鲜柔软、花瓣一样的衣饰里。
它慢慢将整个身体,诡异地扭向符西,突然,它的手直直地朝符西脖子伸了过来。
“符西!”
一个有点焦急的声音,将符西从这场噩梦里拖拽了出来。
符西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呼吸,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辨认出脑袋上方那个毛团是什么。
她将手撑在两边,试了好几次,才坐了起来。她皱着眉,伸手揉着太阳穴,扁着嘴巴,半晌没有说话。
“咋,”那个圆润的毛团在符西的被子上来回踱步,说道,“做噩梦了?”
“嗯……”符西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自从和阿穆见面之后,符西就越发容易做各种怪梦了。
身处梦境之中,符西会分辨不出自己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等她醒了,又多少想明白了:梦里的沙漠场景,多半就是老符当年的那个考古现场;而梦里的那个少女,到底是哪来的,符西只能牵强附会地认为,自己把那个一直追寻的木雕,还有飞白、阿穆等女性形象杂糅在一起了,而那个佛教偈语么……大概就是因为老七平时都在念叨吧。
符西把老七捞了过来,心不在焉地胡乱捋了几把,摸到这团毛绒绒的温暖的圆了,才觉得心里安定了些,开始复盘起这几天的事情来。
阿穆真身内容已经找到,目前她被转移了地方,还被妥善收藏了起来。
而当年关于阿穆的研究材料,云间也派人去询问了林萍。林萍一开始并不想过多提到这件事,后来才承认她当年确实参与过对竹简的研究,但是在林原突然出事之后,她也没有继续这部分的工作了。非要说竹简的研究材料的话,林萍只有她自己的初稿,没有林原的成稿。
除了研究成果的丢失,林原死亡的真相已经盖棺定论,林原家人都不在世,而桃城也已经死亡,一切看似尘埃落定。
符西看着手里的神辅书,现在显示竹简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按理来说,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才对,但符西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说不上是哪里出了问题,就是心里堵得慌。
符西打开手机,翻开通话记录,她昨天给老符打了三个电话,他都没有接到。她有点心烦意料地随手拨了个,这回倒是嘟嘟几声后就被接起来了。
“符西啊?”老符的声音慢悠悠地传了过来。
“啊,爸,在忙呢?”符西问道。
“对啊,”老符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咋了,我看你昨晚还打了好几个电话。”
“……你还知道啊?那你看到怎么没回我呢?”符西有点儿无语。
“这不是一直忙着吗,就把这事给忘了……你说吧,是有啥事?”老符说。
“额,就是我最近想起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啊,”符西转了转眼珠子,看到老七正扭头看向自己,说,“想来问问你。”
“什么事?”老符问。
“咱家里那些考古照片,是全部的吗?”符西犹豫了下,还是说了。
“……”老符半晌才说话,“什么意思?”
“就是我看最后一张照片,李舟教授拿着望远镜,好像发现了什么哎!”符西说。
老符在电话那头半天不说话,久到符西都以为他挂掉电话了,他才说道:“符西,你问这个要干嘛呢?”
符西刚想回复,又听到老符飞快地转移话题:“这些跟你没有关系,听到没有?不是说现在在上海实习,那就老实实习,别总想着这些东西……”
老符喋喋不休地说着,甚至不给符西多说两句的机会,直接以“我还有工作”为结尾,把这个电话掐掉了。
符西:“……”
她捏着电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老符这个反应,摆明着就有问题。
难道真的像林原说的,那照片确实有问题?有些照片符西没有看到?
符西咬着唇,心想既然老符这边走不通,那还能怎么办呢?
当年的事,了解的人肯定也不多了,问红姨,红姨看来也不愿意自己老牵扯这事。还能问谁……
一个人的身影突然闯进了符西脑海里。
对了,这不还有他吗!
那人就是老符的师兄——何门。
但很快符西又摇了摇头,何门搬去四川之后,都多少年都没有和老符、红姨联系了,符西和他更是没有更多的交集,甚至符西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不喜欢。给符西造成这种印象的,是何门最后一次来老符家吃饭,老符和红姨向何门介绍符西,符西懵懵懂懂地走过去,想和何门打招呼,结果何门甚至没多看她一眼,往嘴里夹了一口菜,还用屁股将椅子往后挪。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呲的一声。
符西从回忆中回过神,叹了口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来只有靠自己了。
她把神辅书合上推开,也把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也都推远了。
老七看符西赤着脚站到了地上,就问:“干嘛去。”
符西从背包里掏出那一包考古的资料,侧头说:“来晨练了。”
这一次进入考古老照片的化境,比之前都要顺利。符西不需要努力去回想白隼他们的话,以及之前每次通感时的感受,符西只是想起了之前在这个化境里看到的东西,而晚上的怪梦,也在符西脑里一闪而过。等符西回过神,她还未睁开眼睛,已经感受到一阵扑面而来的热浪了。
“……哎?”符西连忙睁开眼睛,看到了广袤的黄沙,还意外地发现化境里多了一个身影。
“你怎么也进来了?”符西有点惊喜地说道。
老七晃了晃爪子,将黄沙拨到了一边,说:“不知道,我就在旁边瞅着,突然就进来了。”
“那这算什么?是不是说明我的能力变强了,还能带人进来了?”符西高兴地握起拳头,又松开,像只嘚瑟的螃蟹举起了钳子。
老七嗯哼了一声,说:“值得出去庆祝一下,现在先赶紧看。”
“好。”符西依言迅速蹲了下来,看着那个木雕。
这次化境没有马上消失,但符西还是悬着一颗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和老七,就从这个化境里“闪退”了。
她蹲在那具木雕旁,想到那个少女和木雕的怪梦,心里犯怵了一下,但那种不适感很快就被兴奋感盖过去了。
符西下意识朝着木雕伸手,在快触碰到它时,有过一瞬间想收回手,但这个时候已经触碰到木雕身上流动的沙子了。
那沙子炽热而粗粝,符西将它抓在手里,感觉就和真实的沙子没什么区别。她两手并用,老七也过来帮忙,将覆盖在木雕上的沙子拨到一边。
木雕很快就显露在他们的面前,符西用力拉动着它,这才发现它埋在沙子下的躯体,也是残缺不全,但这次符西能看到更多的细节和装饰。
符西在木雕前看了许久,又绕到木雕后面,这样前前后后打量了好久,突然蹲坐在一旁。她抿着唇,挑起好看的眉峰,半天都没有说话。
一开始她总觉得一切太顺利了,心里没谱,而且有种诡异的不对劲感。起初她没有想明白那不对劲到底是从哪来的,后来她看到那个木雕的腰间饰物,突然在电光火石之间,想清楚了什么。
“怎么?”老七说道。
符西凝神,说道:“老七,你知道为什么留存下来的大型木雕很少吗?”
“你说。”老七扒拉着黄沙,嫌弃它太烫了。
“我也是听师姐说的。因为要做大型木雕,那就意味着需要很多的大型木材。一是本来大型木材也不多,试错成本也高,所以大型木雕本来就少;二是木材本来也不好留存。”
“因此这么大的一个木雕,必然是非常贵重而特殊的,”符西看着那又陷入黄沙之中的木雕,“所以我一开始以为这是个佛教的雕塑,但是你看——”
“璎珞,玉佩,还有这个花鸟纹银香囊,以及这个看起来像是武器的系带……”符西沉吟道,“我没在其他的壁画或者佛像上见过,我觉得它可能不是佛雕。但是不是佛雕,那它到底是什么身份?”
何况这个雕塑,看起来更像是女性的胴体。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呢?
“要不你通感看看?”老七说。
“嗯。”符西点头,集中精神,朝那木雕伸出手。
就在这时,眼前的场景,突然如同水浪一样,起了一阵波动。
“小心!”老七就地一滚,化作白虎,叼着符西的衣袖,要拉着她离开。
不知道从何来的一阵嘈杂人声,猛地钻进了符西的耳朵里。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退出了木雕照片的化境,和老七坐在了房间的地毯上。
而在不远处的床上,那神辅书竟自己翻开了。发出光芒和阵阵人声。
老七和符西对视一眼,难道那么快就有新的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