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宁看着面前的物件,一言不发。
那是一个发旧的棋盘,棋盘上还有一道黑色的裂缝。
棋盘上已经放有四子,两黑,两白,放在对角星的位置上。
这叫做座子制,是古代围棋对弈的形式,我国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就将它正式废除了。
钟宁抬眼,看了看周围。
四周皆是白茫茫一片,似乎是初春时期茫茫的雾霭,又像是落得一片干净的雪原。
他刚才已经查看过一番,这片白仿佛就长在他的身边。而无论他走了多久,那棋盘都在他五步开外。
他也不急,干脆在棋盘旁边坐了下来。
刚才符西对金榜使用了通感,她的神识似乎被金榜的化境拖拽了下去,先是那白虎跟了进来,钟宁随后也到了。
但奇怪的是,钟宁进来之后,没有见到符西和白虎,而是看到了这么一盘棋。
金榜的化境,出现了本不该有的景象,自然是哪里出了问题。
而解题的关键,或许就在面前的这盘棋上。
钟宁摸了摸棋盘的裂缝,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棋盘。
可究竟是在哪里见过的呢?
从六朝他苏醒时算起,他到底下了多少盘棋,自己都记不清了。
围棋算是他在建筑之外,一个不大不小的爱好。
围棋的别名叫做方圆,和建筑都是关乎空间之术,某种意义上,它们是共通的。
钟宁尝试过对面前的棋盘,使用过自己的能力。
和符西直接看到器物的过去不同,钟宁擅长的是,提出客体的执念,将它构建成一个空间,再看它能如何推演,最后解开过去的谜题。
万物都有其欲求和执念,人也好,物也好。但奇怪的是,面前的这盘棋却提不出任何执念,像是一个空洞的概念,或者是虚拟的东西。
这又是为什么?
就在钟宁思忖之际,他突然意识到面前的棋盘起了变化。
啪得一声,那棋盘上,突然多了一枚白色棋子。
它像是一种下棋的邀约,又像是一种挑衅。
白子先行,是古代对弈的机制。
钟宁抬头看向对面,那里空无一人。
那在邀请自己对弈的,究竟是谁?
而在另外一边。
符西和老七对看了一眼,连忙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去。老七跑在前方替符西看路, 符西谨慎地观察着周围,才发现这地面似乎是由纵横两条黑线,分隔出来的正方形格子组成的。
她回忆了一下自己以前在博物馆见过的金榜,似乎从来没有见过有这种格子。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符西唯一庆幸的是,没有再出现震动和巨响,也没有出现奇怪的事情,循着声音一路跑過去还算顺利。
白雾很快就被抛到了符西的身后,而前面的老七猛得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符西有点紧张地问。
白虎的毛发竖起来,它浑身肌肉紧绷,警惕地盯着前面的白雾,似乎发现了什么。
“你听。”老七低低地说道。
那阵若有若无的戏曲声又响了起来,老七示意,让符西赶紧跟上,一人一虎就无声地潜入那片白雾之中。
白雾渐渐淡去,一个庞然大物,仿佛是一幢黑压压的高楼,在蒸腾的雾气之中若隐若现,又像是一个看不清首尾的巨兽,正吞吐着云雾。
符西抬着头,慢慢走向那个巨物,倒觉得像是它在一点点压向自己,让她的一颗心一直高悬着。
唱戏声越来越近,符西的呼吸也越来越压抑,她不敢出声,生怕惊动了白雾之中的东西。她感觉自己的手心里里全是冷汗,她回头一望,来了也已经看不清,想退回去也来不及了。她一咬牙,加快了脚步,直到了老七的身旁。
等符西终于看清楚了那个庞然大物的真实样子,差点就发出一声急促的呼吸声。
这里……怎么会有一个戏台子?
这戏台子,有雕栏,还有戏台楹联,看起来一板一眼毫无差错,但符西走近了那个戏台子才发现,这台子倒像是纸糊的,在这昏暗的环境下,看起来非常渗人。
老七突然咬着符西的衣袖,让符西稍稍退后一步,符西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哒、哒。
有东西正从戏台子后面走了出来!
符西登时觉得浑身寒毛直立,一口气就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刚才引他们来这里的唱戏声早就戛然而止,现在除了这点微弱得需要屏息去倾听的脚步声,别的声音都被消失,似乎被这巨兽一样的戏台子给吞掉了。
她紧贴着老七,眼看着一个淡淡的黑影,从浅到深,渐渐汇集到了戏台子前。
符西吓得退后了一步,才发现那是个人影。
那人影一挥袖子,台上的白雾便散了大半,符西这才瞧清楚台上那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那是一个作昆曲生装扮的年轻男子,只见他披散这头发,身穿浅蓝色、绣着花纹的长袍,外貌倒是俊美,但是神色看起来落魄潦倒。
符西看着他,他也猛地看向了符西。
“……”符西一阵紧张,却又听见那人慢慢地唱了起来:“杏花庵前朝复暮,往来白丁,贾生哪堪妒?”
“潦倒且斟一杯住,可怜蹇驴归敝庐……”
看那人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唱段之中,老七就低低地说了句:“他这唱的是什么?”
“听起来像是昆曲,”符西抿着唇,小声说,“可惜我对昆曲并不熟悉……”
符西想到钟宁桌上的那本《宋季图戏曲集》,便琢磨着要是钟宁在这里就好了,说不定他很了解戏曲……
谁知符西刚这一晃神的功夫,那男人突然不唱了,就这样直直地盯着符西。
符西:“……”
“你说,”那男人捻起手指,对着符西比划了一个动作,阴晴难料地笑了笑,说道:“我唱得好听吗?”
“……”符西看着他那阴阴的笑,完全摸不准那人到底想干什么,忙硬着头皮说道:“好、好听!”
“哦?”那男人侧着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符西,又看了看老七,说:“真的吗?”
“真的!”符西讪笑道,假装忠实观众拍了几下手,说,“好听的,不信你就问它!”
那人像是要点名老七回答问题一般,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老七身上。
符西连忙用手肘捅了捅老七,叫苦不迭道:“老七!”
老七冷漠地蹲坐在地上,敷衍地用敦实两前爪互相拍了拍,“嗯。”
那男人听了,似乎心满意足,脸上带着笑容。他在戏台子上来回踱步,嘴里还说了几句:“多谢夸赞了。”
符西陪着笑了几下,心里只觉得一阵发毛,这人到底怎么回事,还按着头要人回答问题!幸好刚才她反应快,乱夸了一通,算是把场面圆了过去,谁知道那男人会做出什么来!
结果符西还没得意了两秒,她只看到眼前多了一个虚影,下一秒她只觉得自己身体一轻,然后是下肢一阵剧烈的疼痛。
她茫然地睁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男人的脸已经出现了她的眼前。
他已经全然变了一张凶狠阴鸷的脸,他咬牙切齿道:“既然那么好!那为什么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