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西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不由惊喜道：“钟宁！”
那人穿着一身蓝衣，戴着秀气的金边眼镜，正是钟宁。
他朝符西和老七笑了笑，似乎对老七化作人形没有太惊讶。他很快就把目光落到一旁宋季图的身上。
宋季图被这么盯着，不由一愣，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对钟宁行礼道：“……钟宁先生。”
钟宁静静打量着宋季图，过了会儿，才说：“好久不见了，宋季图。”
宋季图低着头，行礼的手、乃至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符西注意到了宋季图的反应，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就是感觉心里咯噔了下，而刚才看到的那个神秘红点，也像是飞蚊症的一个斑点，一下子飞过了符西眼前。但她一想追着那个斑点，它又彻底消失不见了。
符西眨了眨眼睛，怎么都看不到那个斑点了。她暗自吸了口气，不再去想那个斑点，开始看向周围，在白色雾气一点点消散之后，一个更为广阔的淡黄色空间也就显露了出来，像是美术馆里的一个展览厅，跟之前困住符西和老七的空间完全不一样。
一条条浅黄色的半透明布幔，从看不清的上空，垂落到地上。布幔上布满了黑色的字迹。而在布幔之后，立着一个个朦胧的人影，他们一动不动，都穿着青玉色的衣物，看起来像是一个个书生。
符西被这些突然多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她盯了一会儿，幸好他们没啥动静，她才稍微放下心来，扭头问钟宁：“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金榜真正的化境。”钟宁答道。
“那刚才我们看到的，棋子戏台什么的……”符西看了一眼老七，老七也点了点头。
“这个嘛，就要问问他了。”钟宁淡淡道。
所有人都看向宋季图，他还是低着头，似乎连眼皮都不敢掀一下。
“棋子、戏台，都是你执念化成的东西吧？”钟宁靠近了宋季图，笑了笑，“这就有意思了。这金榜跟你宋季图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说你这执念，从哪里来的呢？”
“别人把你带来这里的，对吗？”钟宁脸上的笑没了，声音都带着冷意，“那人是谁？”
宋季图一直沉默不语，还是维持着之前的姿势。
符西心里不安的感觉猛地被放大，那宋季图浑身都在发抖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而下一秒，那宋季图的头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啪得一声，猛地被拉了起来。
他的嘴巴夸张地张开，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抖动，他的眼珠子也在胡乱地转动：“是谁？那不重要……”
“他说了……你能帮我……你一定能帮我……”宋季图身形被向上一提，脚顿时离了地，他干枯的手朝着钟宁的眼前抓来，“他说你是神仙……是了，怪不得后来再也寻不到你了，神仙怎么能随便被常人窥见！”
“小心！”老七和符西同时出声，饶是老七反应快了一步，那宋季图的身形还没到面前，老七就带着符西向一旁躲开，而钟宁早就身形一闪，浮在了半空，那宋季图的手连钟宁的衣角都碰不着。
宋季图这回抬起头，遥遥地看着钟宁，眼里半是渴求，半是惧怕，他用力地吞咽着口水，继续说道：“钟宁先生，你必须帮我……你一定有办法让我重回金榜之上，对不对？你一定能让我高官厚禄，对不对？”
钟宁手握金陵折扇，只是无声地看着宋季图。一阵长风吹起了钟宁的蓝色衣摆，好像吹动了神殿长长的布幔。
在这片死寂之中，钟宁如同那端坐在云端，不见悲喜的神。
过了会儿，钟宁才缓缓说道：“宋季图，我问你。”
“围棋十诀之外，最重要的是什么？”
“……”宋季图脸色一变，嘴唇哆嗦着，过了半晌，才开了口：“……落子不悔。”
钟宁微微颔首，沉声说道：“现在，棋已经下完了。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执迷不悟？”这四个字似乎彻底刺痛了宋季图，他抬起手，不断颤抖着，“我执迷不悟？！”
宋季图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着，他脸上的神情，透露着迷惘、痛苦和不甘，“这怎么是执迷不悟？你也知道的！我没有舞弊！这是我应得的！这也是你应该做的！”
“……”符西眼睁睁地看着那宋季图像是一团被不断拉扯的破纸，又被人揉成一团，最后他的躯体以不可思议的形态扭结成一团，符西不由感到一阵晕眩和反胃，差点就抑制不住自己干呕的反应。
宋季图似乎完全迷失在自己的执念之中，他不依不饶大喊道：“你是神仙，神仙……不就是该实现世人的愿望吗？！”
话音刚落，宋季图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哀嚎声，还没等符西反应过来，她只看到一道浅蓝色的影子如同鬼魅一般，袭向了钟宁。
符西想大声提醒钟宁，却因为周遭一片，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喊出口了没有。等她定睛一看，却看到宋季图兀自停在半空，似乎有什么东西挡在了他和钟宁之间。
符西蹙眉细看，才发现一条黄色布幔彻底挡住了宋季图的去路。宋季图睁大了眼睛，似乎根本不相信这东西能拦住他，他怒吼着，挣扎着要将它撕碎。
不远处的钟宁，没有说话，只是用折扇轻轻叩了下一旁的布幔。
霎时间，那层层的布幔，还有那一个个书生，好像都苏醒了过来。
数条布幔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宋季图袭来，包裹在他周围。符西看着那些看似柔软的布幔，化成布满字迹的数面墙，将宋季图困在其中。符西辨认了会儿，才发现那布幔化作了一件小小的号舍。
宋季图像是一团无明烈火，徒劳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出那小小的号舍，那里曾经承载着他全部的希望，也彻底葬送了他的仕途。
一团纸从宋季图手里落了下来，滚到了符西脚边，符西迟疑了阵，还是弯腰捡了起来，才发现那是宋季图参加会试的考卷。
符西说不上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在这片混乱之中，她体验到了一种奇怪的游离感。她看着手里的考卷，却觉得它距离自己，忽远忽近，上面的字时大时小，她眨了眨眼睛，逼迫自己凝神，却感受到手心一热。
那感觉又来了！
符西不由精神一阵，之前那个诡异的红点好像又在她的眼前浮现了出来，她连忙集中注意力，这一次不管怎样，她都要抓住它。
她闭上眼睛，不断深呼吸，努力将周遭各种声响都屏蔽起来，她追着那一点点如同火星一样的红点，不断向着意识的黑暗中去。
等等……
一阵恐惧感突然攥住了符西，她突然意识到，那些不是什么红点。
……而且符西不是第一次见到那个东西。
符西想睁开眼睛，但为时已晚，她的意识被猛地拉入了一个更为黑暗的地方。
那里没有别的声音，似乎和金榜的化境完全不在一个空间之中。
符西茫然又恐惧地看着不远处，那里漂浮着一点点汇聚起来的红光，那红光像是一个红色的瘢痕。
——就跟她在夜宴图里看到的一样。
那红光慢慢散开，直至化成一个淡淡的人影，那团人影不断变幻着，时而像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时而像是夜宴图里的宾客，最后它化成一个好像穿着白色衣物的人。说是“人”，也不过是类似人形的物体罢了，它不断变幻着细节，符西连它五官四肢都看不清。
符西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想让自己从通感中醒来，却始终没办法睁开眼，回到钟宁和老七在的地方，她就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场没办法醒过来的噩梦之中。
突然之间，一个幽幽的声音，好像一阵阴风，慢慢地爬进符西的耳朵。
符西的动作都僵住了，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符西。”
她没听错，确实是有人在叫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