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茹一回到门店就和王竹彤说了今天中午的遭遇,她说道:“那个客户的脾气还真好,我还以为肯定要被骂还得扣钱呢。”
“她没有发火啊?”王竹彤坐在办公椅上吸着酸奶,一边凑到赵晓茹的工位上说道。
“对啊,她还说我是刚毕业的,犯点儿错误没关系呢”赵晓茹说道。
“那你可得小心了。”王竹彤说道。
“为什么啊?”赵晓茹说道。
“你想啊,大热天的你跑过去是为了赚钱,人家可是要消费的,你还让人家白跑一趟,如果她骂你了,火也就消了啊,说不定还没事儿,可是你说她还跟你笑脸相迎的,我看啊,危险!”王竹彤说道。
“不会的,她和我一直聊天呢,全程都没有黑过脸。”赵晓茹说道。
“她那种人啊,我最了解了,表面上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实际上就是笑面虎,从来不跟人脸红争执,就会背后投诉”王竹彤说完,把手里的酸奶盒一丢,扔在了垃圾桶里。
“赵晓茹,你过来你一下。”是赵晓茹的主管杨品婷。
她是个年过四十还单身的人,她的声音和年龄极为不符,她有一副尖锐的嗓音,就是平时正常说话,也难免让人以为带了讽刺的色彩,当她生气的时候,这种效果就更浓烈了,像是一根绷紧的琴弦,随时都会断开。
“你怎么回事啊?忘带钥匙,你不是来了一个月了吗?吃饭你怎么不忘?”杨品婷说道。
“我没忘带,我是带错了。”赵晓茹说道。
赵晓茹不是个很招领导喜欢的下属,她不会阿谀奉承,更不会搞小团体,说话又很直爽,在大学的时候,还得罪了一个老师,差点没让她挂科。
“带错了?那你怎么不去厕所吃饭!”杨品婷说道。
杨品婷的声音很大,赵晓茹站在她的办公桌面前,都觉得被震得头疼,同事们肯定都听见了,还有今天新来的两个同事呢。
“都一个月,有几个意向客户?明天把表给交给我,就想再公司混吃等死。”杨品婷说道。
“我没有——”赵晓茹是想解释自己并没有混吃等死,每天也还算努力,可杨品婷没有让她把话说完,而是继续说道:“我只要结果,如果没有结果,你和那些混吃等死的人是一样的。”
赵晓茹没话说了,但她还是觉得有点委屈,在她心中,北京应该是个充满了梦想的城市,哪怕几个人挤在一间房子,每天吃着馒头咸菜,也应该是开心的,因为她可以赚到很多钱,让别人对她刮目相看,到了那个时候,再回想起过去潮湿的小屋和咸菜,一切就都是甜的了。
才一个月而已嘛,赵晓茹鼓励着自己,她想着,才一个月,已经有人来租房子了,如果再过一个月,说不定就可以赚到租赁单的奖金呢。
晚上,十点多到了宿舍,总算有了一个好消息——田萌回来了,她们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拥挤的小屋了,不用再听隔壁孩子的啼哭,不用三个人挤在一张硬板床上,不用早上几个人等着一个马桶了。
林汀明天早上九点多有一个面试,她很早就睡着了,这个消息是清子告诉她的,清子说她决定了,明天就要去公司做前台,金延鹏也同意赵晓茹的说法,先干一个工作试试。
赵晓茹大学的时候,晚上还经常睡不着,都是因为早上或者中午睡得太多了,现在毕了业,她就马上拥有了一个好本事,一分钟入睡,清子还帮她记过时间,只要沾上床,不出一分钟肯定会有均匀的呼吸声传过来。
她平时很少做梦,有些梦醒来也就忘了,今天的梦她记得格外清楚,她梦见自己也在北京租了一套房子,是一个一居室,一进门就是落地窗,阳光从窗户缝挤进来,照在脸上暖暖的,擦得发亮的地板,还有北欧风格的吊灯。不是田萌的家,不是这个闷热的小屋,而是她自己租下的房子。
在北京,能有一间自己租下的房子,独立的房子。对此时的她来说也是一种奢侈了。
第二天早上,陈蕾和林汀一起出门,两个人在八通线上就被挤散了,林汀被挤到两个车厢连接的位置,陈蕾则被推到了人群中间,两个人隔着几个人的肩膀和举起来的胳膊已经看不见对方了。
地铁里十分闷热,夏天更是,虽然开着空调,但是依旧抵挡不了几十个人的二氧化碳的袭击。陈蕾像馅饼一样被夹在人群中间,一股汗味从她的鼻子里钻了进去,她皱紧了眉头,甚至都不敢咳嗽一声,这么近的距离,别说是咳嗽了,就是轻轻地呼吸,也不能保证唾沫不飞到别人脸上去。
列车每到一站,一车的人就要向前仰,列车每从一站出发,一车的人就要齐刷刷地向后仰,仿佛是一出众人演的滑稽戏。就在这一来一回地摆动之中,陈蕾总觉得有人在蹭她的身体,确切地来说,是蹭她的屁股。
她回过头去,只看见身后有两个男人都距紧紧地挨着她。大概是太挤了吧。陈蕾心里想着。她今天只穿了一件灰色的T恤和牛仔短裤,都没有涂粉底,应该也不会有谁对这样的女生意图不轨吧。
陈蕾的妈妈从小就告诉她,她不漂亮,也不聪明,只能努力了。所以她觉得,自己已经卑微平凡到没人愿意非礼她了。
她故意地超前面动了动,实际上,地铁里根本没有位置可以移动了,她只是做了一个那样的动作,想躲开后面紧紧贴着她的温度。可是这一切都是徒劳,那似乎是一只手,还是别的什么,陈蕾实在是不知道,她只是觉得身后有人在摸她的屁股,但是她又不敢确定,她想换个位置,可是现在地铁上人挨着人,移动一步都是极难的,她想要喊出来,可是她总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可能,可能就是太挤了吧,刚好有个人的手不小心蹭到了她,她心里想着,应该没人喜欢她的,哪怕是调戏也不会选她这样的人。
一站,两站,很快就到了终点站,还好这种不安也只有十分钟而已,下了地铁,她和林汀一起上了一号线,这件事儿她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今天为了和林汀一起出门,她出来得格外早,才八点四十就到了电梯门口了,和她一起等电梯的还有隔壁办公室的高阳。
高阳和他的名字一样,个子很高,有一米八二,也很阳光,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袖,牛仔裤,还系着一条棕色的腰带,看见陈蕾还和她微笑问好。
“你也这么早。”高阳说道。
陈蕾的公司里起码有五六十人,而她又是新来的,高阳记得她,她开心坏了。
“是啊,今天想早点来,还有工作没完成。”陈蕾说道,狭小的电梯里,只有她和高阳两个人,和他说话的时候,她想看着他,又不敢看他。
“你的书包开了。”高阳说道。
“啊?”陈蕾有点没反应过来,她背着一个双肩包,自然是看不到的,高阳便帮她把拉链拉上了,说道:“地铁上小偷可多了,你可得把拉链拉好。”
年轻时候的爱情,都无比简单,有的时候因为一个眼神,有时候因为一句话,而这一次,陈蕾因为一个小动作喜欢上了高阳,如果时间不向前走,就可以叫做喜欢了,可是时间总是会让人忘了这个微小的,在漫漫生命长河中不值一提的一朵浪花,那么就只能叫好感了。
从那天起,她每次去走接水,或者去前台,都要朝高阳的工位上看一眼,有时候,高阳在和坐在身边的人聊天,时不时地还哈哈大笑,不过最多的时候,高阳则是在埋头看着电脑,有时候还有咬笔的习惯。
林汀面试的地方比陈蕾远一些,她差不多刚好九点钟才到公司,这一个多月来大大小小的面试也有十几个了,林汀一直想找和写作有关的工作,可是一来她没有经验,二来她也不是名校毕业,她写的那些小说,短剧大多是没有实用性的,所以自然也总会被拒之门外。
今天面试的公司是写宣传片的,本来林汀不是十分喜欢,也不擅长,但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她已经意识到,自己不可能一毕业就去写什么电视剧电影的剧本了,就连刚刚兴起的网络电影,她可能也沾不上边。
这家公司在一个工业园区,林汀之前也来过这儿面试,园区里大概有十几栋五六层设计别致的小楼,不像国贸那边的高楼大厦一样挺拔阔气,却别有一番风味。它们大多是黑色的主体建筑,还有红色的流线型线条做点缀,在高楼大厦亦或是红砖白墙下显得遗世独立。
园区里的人也一样,他们很少穿西装,都是些接近时尚的服饰,油漆裤,五颜六色的板鞋,松松垮垮的T恤,大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风格。林汀面试的地方在最里面的那一栋,她没有撑伞,脸蛋已经被清晨得阳光烤得炙热,只有沿着小路两旁的柳树下面走,才能阻止这毒辣阳光的侵袭。
前台那里登了记,林汀在会议室等了半个小时,面试官才姗姗来迟。面试官是个年轻的男人,比林汀大不了几岁,穿着拖鞋和短裤,还梳着飘逸的长发。他来了先是为自己的迟到连连道歉,接着又倒了两杯水,自己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把另一杯递给了林汀。
看林汀并没有喝,他说道:“你别紧张,我们应该也差不多大,我们公司都比较年轻。”他说完便看起了林汀手里的简历和打印出来的作品,林汀有点紧张,虽然在空调房里,她的手还是渐渐地被汗水打湿了,也不知道过了几分钟,面试官抬起头说道:“你构思故事的能力还不错,虽然有的地方嘛,有点稚嫩,但总体还行,你刚毕业,不用着急。不过你不太适合我们这个工作,我们这个工作不需要写故事,就是写宣传片。”
“我可以试试的——我们大学里也学过”林汀说道。
“没关系,你可以先写一个看看,我把资料发到你的邮箱里,我也是电影学院毕业的,也是从你这个阶段过来的,那时候满脑子都是戏剧矛盾冲突。”面试官说道。
面试官说的“电影学院”就是北影了,和林汀的学校可是大不相同。
林汀在会议室里等了半个小时,两个人聊了差不多只有五分钟左右,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等待的时候往往比任何时间都要长,这就是为什么有人会说过程比结果重要,就因为结果这个字能代表的时间太短了。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在精神上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