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汀吃完冰淇淋,就和两人告了别,十一点还有客户要过来呢。
林汀上了公交才看见,手里有好几个未接电话呢,都是公司的佟姐打来的。佟姐是公司的前台和行政,总之一切杂活都是她的,当然了,还是公司的老板娘,虽然她和老板在公司里通常不会明目张胆地透漏出第二层关系,但林汀上班的第二天就发现了。
那天中午林汀胃口不好,下楼买了个面包就上来了,看见佟姐正站在桌子上换灯泡,老板抱着她的腿呢。最初,林汀还以为这老板不是什么正经人,竟然潜规则女员工,还是个这么小的老板,办公室也就田萌的家那么大。后来晚上和同事旁敲侧击了一下,就明白了额,老板和佟姐的关系是公司里公开的秘密,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林汀赶紧把电话打了回去,佟姐说话声音不大,只说让林汀快些回来就对了。
林汀一回来,老板就发了好大的火,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天林汀接待了一个客户,是写婚礼微电影的,就是一对要结婚的新人,想把自己的故事排成微电影,五六分钟左右,这个形式在那些年一直很流行,尤其是在北上广这种大城市里。谈过一次之后,林汀便发了剧本过去,对方也提了一些修改意见,当时老板已经和客户定好了价钱,一共2个内景,2个外景。
今天客户本来说是十一点来的,因为有事,临时提前到了九点钟,当时老板不在,客户想把场景改成3个外景,2个内景,佟姐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和最后敲定,就同意了。老板因为多出来的这一个外景发了很大的火,怪林汀没有交接好工作。
“我以为客户十一点才会来呢。”林汀说道。
“你既然是这里的员工,就得服从管理,哪有没上几天班就开始请假的?再说了,请假也得把工作交接好。”老板坐在办公椅上,翘着脚说道。
老板姓黄,年纪不大,不到四十,虽然只是手下有着三四个员工的小老板,但是丝毫不影响老板这两个的架子。
每回出去拍摄,一定要把公司里所有人都叫过去,部分周末还是晚上,在客户面前,他还给自己打造了一个知名小众导演的人设,拍摄的时候,要有人帮他拎包,有人帮他拿相机,铺轨道或者支架的时候,他一定是在旁边看剧本的,即便已经烂熟于心了也不肯帮忙。
“好,我知道了,这次是我没交代好,我下次注意。”林汀心里有点不服气,改时间的事儿客户昨天就和黄姐说了,只是黄姐没告诉她。但毕竟是人在屋檐下,可不像在学校里了,便低头说了软话。
这工作对于林汀来说倒是不难,却有些枯燥了,她本来是想去写电影,电视剧,就算是网络电影也好,没想到现在竟成了做婚庆的了,每天听着客户讲着他们自以为浪漫特别的故事,实际上比电视剧还俗套一百倍,还要跟着他们的奇葩要求来写剧本。比如说客户常常会说,要把这个场景写的美一点,浪漫一点,林汀心里想了,一个场景就那么点钱,而且你们俩之间的事除了在大马路,就是在家里,还要怎么浪漫啊。这所有的牢骚最后也只能被五斗米给压回去,跑到林汀的嘴里就是俩字:好的。
陈蕾的工作也不是那么很顺利,今天是她第一次跟着墙姐去做活动,这是个金融公司的大型周年庆,公司里一些小型的活动,都不必墙姐这个总策划亲自出马的,陈蕾大多也只是跟着其他小策划打打下手,最多是个几百平米的会议厅。
这次的活动场地是在一栋大楼里面,一共两层,每层都有一千多平米的面积,上面一层是大家一起看主持表演的,下面一层是用餐的,公司能拿下这样一个项目,还是多依靠墙姐的人脉关系,虽然墙姐长得不怎么样,而且对下属的要求又极苛刻,但和领导的关系却能相处得非常融洽,每天可以在苦瓜脸和谄媚脸之间随时切换,毫无违和感。
像陈蕾这样刚到公司没多久的员工,就是个小小的螺丝钉,还是丢在地上的那种,哪里需要去哪里,一会儿让她打电话去催饮料,一会儿让她核对饮料酒水的数目,一会儿又让她去找发电机。
那天陈蕾穿着一双六七厘米的高跟鞋,是她借了林汀的钱在达芙妮买了的,说一发工资就还给她。一多块钱一双呢,那时候,100块对于她来说已经不少了,不只是她,对于宿舍里的其他女孩儿也是一样。她知道今天会在会场里遇见高阳,在办公室里,虽然也能偶尔见上几次面,但在工作上面并没什么直接的接触,也很少有对面对交流的机会。
今天不一样,陈蕾是策划助理,高阳负责物品的采购和运送的沟通,两个人需要对接的地方不少。可是刚走进会场,陈蕾就觉得有点后悔了,她这个策划助理,需要干不少体力活,新鞋大多都有些磨脚,才走了几步路,就觉得后脚跟发烫了,灰姑娘的水晶鞋也不好穿啊,陈蕾心里想着,她从小就喜欢灰姑娘的故事,她多希望自己就是那个灰姑娘,虽然平时看起来很不起眼,没有漂亮的衣服,也没有殷实的家境,但是总有一天会一鸣惊人。
鞋到底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而墙姐却不知道,直接让她找大楼的物业从地下室搬三台发电机过来。虽然有电梯和小推车,三台电梯叠在一起还是让她格外吃力,小的时候,家里的农活大多都是她和爸妈干的,可那时候穿的是布鞋身上总有使不完的劲儿,中午吃两个馒头,再加点酱菜,能直接干到六七点。
自从上了大学,寒暑假又要打工,就很少干农活了,爸妈也说了,还是打工赚的钱多,比在地里呆着抢夺了,也不催着她回去,只让她多攒些钱,给自己留点嫁妆。
她再没有高中毕业时的那股蛮劲儿了,吃力地推着车子上的两台发电机——它们太沉了,比一车的麦子重多了。她只能先拿两台过来,脚腕已经酸得像被绳子勒住了似的,脚后跟也越来越热,还有点刺痛。陈蕾气喘吁吁地推着车,转了几个弯,这时候,竟然看见了高阳,高阳正在和大楼里的经理说着什么事儿呢,她来不及仔细听,只是想着自己现在的狼狈样,早上涂得唇膏肯定掉了不少,刚才那么用力肯定出汗了,额头也是潮潮的,头发呢,两边肯定还有不少的碎发。
“陈蕾?”
高阳正好说完了话,看见了她。
“就你一个人啊,我来帮你。”高阳说道。
“不用了,我来吧,我可以的。”陈蕾说着,并没有松开小推车。
“我来吧,这本来就是我的失误,发电机数量没够,才和物业说要补的。”高阳一边说一边顺势握住了小推车的把手,继续说道:“女孩子干这些太累。”
两个人一路按着走着,陈蕾穿着高跟鞋,还是比高阳矮些,此时,虽然鞋还是原来的那双,却感觉不到磨脚了,她斜眼看着高阳,麦色的皮肤,长而窄的眼睛,略高的鼻梁,单从那张脸来看,算不上帅哥的行列,顶多可以说是周正。可是他身上却有一种特别的气质,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清爽干练。
“你来北京多久啦?”
两个人一路走着,高阳心里正想着定的鲜花快到了,现在已经过了九点钟,不知道大型车还让不让开进来了,陈蕾只觉得两人一言不发有些尴尬,便先开口了。
“我就是在北京长大的。”高阳说道。
看来他真的是北京人,陈蕾心里想着,怎么说也能有一套房子了,不过如果只有一套的话,就要和他父母住在一块儿。
这或许是所有年轻女孩儿的通病,不管和面前的男人有多熟悉,甚至就像陈蕾和高阳这样,一共也没见过几次面的,也能给想出一副婚后的场面来。
想到这儿,陈蕾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色有些绯红,高阳不像陈蕾,只是一个小螺丝钉,听从别人的安排就是了,他的脑子必须时时刻刻不停地转,不能放过一处漏洞,一小处失误在晚上就会变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高阳很贴心地帮陈蕾把发电机推倒了会场入口,就离开了,他当然是不想让墙姐说陈蕾偷懒,可还是被陈蕾的同事吴飞看见了,吴飞是个地地道道的北京女孩儿,和陈蕾不同,她虽然才工作了三个月,已经是正经的策划岗位了,是可以吩咐陈蕾做事儿的那个人。
吴飞也不漂亮,但是性格比陈蕾开朗洒脱些,又是北京211大学毕业的,墙姐对她也会稍微客气些。
“可以啊,怪不得这么快,有人帮忙啊。”吴飞说着搂住了陈蕾的肩膀。
虽然在公司里陈蕾是低位最低微的小助理,但是吴飞从来不把她当成“螺丝钉”,就算是要她做什么,也不会像墙姐一样颐指气使,而是谁说:“陈蕾,可以帮我去联系一下谁谁谁吗?”总是会用极好的语气,两个人也经常一起吃午饭,吴飞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是工作极为细致,也没出过什么差错。
陈蕾没说什么,只是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又去会场听着墙姐差遣了。
活动进行得还算顺利,只是陈蕾的一双脚已经有点不听使唤了,走起路来也歪歪扭扭的,好像一碰就要倒了,大约晚上十一点多,参加活动的人才陆陆续续地走完了,陈蕾她们这些布置会场的人才能吃上晚饭。
酒店的人送来了自助餐里的那种不锈钢的架子盘,放在了会场最前排的桌子上。大约有二十几个,轻轻翻开来看,每个里面都放了热腾腾的菜,荤素都有,还有小甜点,听说是酒店赠送的。之前参加小型活动,活动结束了,大家也就是一起点个盒饭什么的,根本没这么好的待遇。
今天公司几乎是出动了一半的人,大家都饿坏了,上一顿饭还是下午一点多吃的,因为工作还没完成,都是匆忙地吃了一口,都快过去十二个小时了,就连平时看起来还算强壮的男生都有点顶不住了,更别说陈蕾吴飞她们了。
三十几个人一人端了一个盘子,沿着桌子旁边排队,每人从架子盘上夹些菜来。在那之前,陈蕾并没有吃过自助餐,每个盘子里都放着铁夹子,陈蕾小心翼翼地夹着菜生怕掉出来。大多数人甚至都等不到把菜夹完再慰劳自己的胃,都是一边走,一边吃,等排完队,盘子里的东西也就吃完了。
吴飞站在陈蕾前面,她也饿坏了,平时吃饭的时候就是狼吞虎咽的,还经常呛到,她不像陈蕾这么拘谨,都是走到一份菜旁边,就用夹子夹过来,再拿自己的勺子吃上两口。陈蕾想让自己看起来有修养一点,因为高阳就站在后面,但她也想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不要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于是就学着吴飞的样子。她看见前面的盘子里有一份青绿色的点心,是高高的一个塔尖的形状,就像冰淇淋一样。
于是她用小勺子挖了一勺放到了自己的盘子里,又拿勺子吃了一勺进去,这一吃不要紧,她感觉自己的嗓子好像被辣椒给堵住了,鼻子里也是,一股浓烈的辣味从鼻子一直穿到了脑袋里去。
是芥末,陈蕾忽然想到了,她在电影是看过的,这时候,眼泪也失去了控制,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最先注意到陈蕾的是吴飞,她看见陈蕾盘子里少了一块的芥末,就明白了,顿时笑得嘴都合不上了,还大声喊道:“陈蕾把芥末当蛋糕吃了,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先是一愣,后来一前一后的人也笑了起来,还有和陈蕾站得距离比较远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便一个一个地问了过来,一听到这个事儿,都纷纷笑了起来。
此时,陈蕾已经顾不上尴尬了,把盘子放到一边,就冲进卫生间里去,她感觉自己的整个脑袋都像烧着了似的,拼命地用手接水往嘴里送,漱了几口再吐出来。过了好几分钟,陈蕾才觉得好些,又过了几分钟,刚才的热辣才彻底地消失。可是刚才的尴尬却消失不了,迫不及待地从四面八方挤进来,仿佛是在对陈蕾说:你真笨,你就是个没见识的家乡人,芥末都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