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打个盹或许出不了苏州,可要闭眼再睁眼,人间就过去好几个春秋,这样的事在山上其实并不算太惊世骇俗,闭关坐忘,往往就是数十上百年,不然那么长的寿元,当真在意那年复一年的春去秋来,庭前花开花落。
恍惚间匆匆四载如白驹过隙。
南湾镇里,难忘茶楼,茶楼里有个五官周正,一袭青衫的少年坐在大堂中间说书,绘声绘色,极具渲染力。
少年来南湾镇定居已有四年,他算是明白了这镇上人的性子,不喜欢读书,却好听书,特别是那些江湖故事,不管是真的假的,只要书里有荡气回肠的江湖大侠仗剑天涯,或倾城佳人为伊消得人憔悴终成眷属,风花雪月,侠骨柔情,这些听客们一逢这些,情绪就激动,到高潮处,整个心也跟着悬了起来,怕佳人遭遇歹徒,又怕大侠打不过魔头,凑着两只耳朵,生怕听错这少年说书先生半个字,一桩美好结局的故事就成了悲剧。
难忘茶楼不大,内分一楼二楼,各自摆放着十来张桌椅,楼上喝茶,搓麻将,都是些闲在家里无事的阔太太们,楼下从这位少年书生来了以后,就改成了说书的地方,一开始生意惨淡,连带着二楼的生意都差了许多,掌柜的却很有远见,硬坚持让少年留下来,只是因为他觉得少年看着年纪不大,说故事的能力却极为老道,说的也很符合他的胃口,反正他也不差银子。
少年刚说那桃花城江湖里有一位喜好将桃花枝当剑的剑客,骑一匹骡子,挂一个酒葫芦,爱浪迹天涯,某日遇到了一位也爱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游侠,两人一见如故,一人拿酒,一人飞入山林里捉了两只肥野兔,趁着篝火,游侠拔毛剥皮,竟还是个手艺不差的厨子。两只野兔给拔了毛,游侠又不知道从哪里整来一些香菜辣椒,炭火烤得兔肉肥美流油,那个香啊!剑客饥肠辘辘,半点不客气,一手掰下只兔腿,大口大口啃了起来,全然不顾随身携带多年的桃花枝,早已成了串着兔肉的烤火棍。两人一口酒一口肉,在这山林里,纵酒当歌,就差拜把子成结义兄弟了。
故事到这,都是好的,可谁会知道豪气大方的游侠却是个作恶多端,当地一代声名狼藉,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有听客不忿,对于少年随意将一位游侠给信口说成个魔头颇为不满,一位性子急躁的中年人开口喊道:“小先生,你可不要信口捏造,凭空给那位江湖游侠泼一身脏水。”
人群跟着起哄,纷纷附和道“是啊”“是啊”,又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富家翁抚须叹道:“这位小先生忒坏了,无非就是要我们多买些酒水,何必这样抹黑一位大侠呢?”
少年面不改色,一拍惊堂木,哄闹的人群很快就寂静无声。
且听我娓娓道来。
“游侠之前不是游侠,是桃花城外一座小村庄里贫苦人家的独子,村里有个恶霸瞧上了他家几亩良田,想着法子来逼迫这位游侠的年迈父母,各种恶语相向,甚至还在游侠家门口摆放了两副棺材,直把人往绝路上赶。游侠的老父亲不堪受辱,一气之下竟然吊死在了家门口,游侠大怒去了恶霸家讨个公道却被打成重伤,老母亲一个气血攻心,一口气没上来也撒手离世,游侠一家就这样家破人亡了。”
鸦雀无声,聚精会神,每个人都上了情绪,替那游侠心存不平。
“之后啊,便是报仇雪恨,快意恩仇的江湖事了。游侠痊愈之后,远去数年,一日,恶霸家一家十来口悉数被人活生生剥皮而死,尸体悬满了恶霸家的房梁,鲜血淋淋,如一座屠宰场,杀人者,就是那位学艺归来的游侠。”
血债血还,天经地义,可那恶霸一家也绝非全是不讲理的人,数年之前,恶霸行事,家里就有不少人劝阻过,可游侠这样寻仇,和多年前那位恶霸不分是非又有何区别。村里人便有人直言游侠做得太绝了,可没成想当年在村里最好说的话游侠已是铁石心肠,谁说他一句不是他就杀谁,一杀就是一家人,永绝后患。
满座唏嘘不已,只能感叹一句可惜,好好的两家人就给毁了,那位游侠的人生不该是这样。
有人好奇开口问道:“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之后啊,每逢清明,不管身在何方的剑客都会骑着骡子,带着一壶桃花酒去那山林一座孤坟,陪故友喝酒。
孤坟之上,犹有一枝桃花枝。
这就是江湖。
听客连连摇头,觉得今个儿说书先生说个什么鬼!让老子这么大个爷们只觉得心里有口气难出,很不平,有出手阔绰身上闲钱不少的老爷招手唤来一壶好酒浇愁,掌柜的眉飞色舞,得了!
故事的真假无人佐证,但听过的人却意难平,江湖义气也意气,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是凡夫俗子不上山的遮羞布。
不是每个人都能上山的,更多的人只能在江湖里摸打滚爬,不是游侠,就是走夫。
偌大的神陆之上宗门林立,可在苏州啊,可就只有一座大得不像话的九重天宫和一座小得找不到的齐阿剑宗,他们这些小镇小村里的凡夫俗子,说要上山修行是说笑话,能去那江湖闯一闯便是此生潇洒不过。可人来人世间走一遭,有太多身不由己,被那些伦理人情俗事束缚,江湖更多时候存在于他们想象之中,要他们提着把刀或背把剑骑个骡子去外面闯一闯,是没那个勇气的。
少年起身,行过一礼,悄然离去,只留下众人细细品味,喝茶吃点心,找几个牌友凑一桌麻将。
书里的悲惨故事,可不影响小人物的浮生快活。
少年安得长少年,海波尚能变桑田。
四年前,走出爬爬村的田亦,如今也是个说起故事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小说书先生了。身着干净的青衫,一双眼睛还是那么有神,皮肤也不再如之前那样黝黑,细看,其实也有些清俊,模样周正,好个少年郎。
田亦走出“难忘”茶楼,在这里担任说书先生已经两年有余,这样的茶楼在南湾镇只有一家,掌柜的是个不拘钱财的性情中人,只要他把故事给说好,银子一分不会少。他沿着正街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先去烤鸭店买了只烤鸭,又折返而回,来到了他居住的地方。
从四年前随周原离开爬爬村,田亦就在这镇上周原给安置的一座小院落脚,之后便每天去学塾认字读书,将那先前荒废了的功课一一拾起。一开始很不习惯,不习惯邻里间都是陌生的面孔,不习惯又要适应一个新的环境,好在这些,都挺了过来,但也有些,难以启齿,比这更不习惯的事。
约莫三年前,隔壁院子里搬来了一对新婚夫妻,男人是镇上一个酒楼里的伙计,一双嘴巴能说会道,女人则在家里洗衣做饭,当个厨娘,可一双眉眼里却有些天然的媚意,看人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田亦每逢经过,这对夫妇都会与田亦热情的打着招呼,那妇人一双媚眼直勾勾的,直叫少年渗得慌,表面风平浪静,心里却是波涛汹涌。
小夫妻新婚后那段时间,夜夜明月还未上枝头,隔壁就传来声声呻吟,就好像春天里的猫叫声一样,那床摇晃得咯吱咯吱响,本就隔音效果不太好,院落又紧凑在一起的少年听得一清二楚,面红耳赤,担心那床哪天只怕是要塌的!声声入耳啊,一开始妇人还压抑着,避讳许多,后来是一天天面容愈发滋润,春光满面,晚上那也索性敞开了的喘,一浪盖一浪。
田亦推开院门,又轻轻阖上,上午去过了学塾,下午又在难忘茶楼说书完,田亦早早回到家中,开始生火做饭。他一个人居住在这,周原则常年待在学塾里做学问,有时候甚至已达废寝忘食的忘我境界,田亦自认不够刻苦,但也不敢有一日荒废,每天辛苦在难忘茶楼里说着不带重样的故事,这会儿他的家当比起当年在爬爬村其实要殷实很多了,但还不够,所以他还在努力着。
只是今个儿,有好事,值得犒劳一下自己。
五月五,他满十五了,一只红皮鸭子,再做几个拿手小菜,晚上叫周先生过来吃一顿饭。
在爬爬村与鲁真正一起去蔡家吃饭,后来又在李家院子自己做饭时,田亦说不上厨艺高超,但也学会了个生火淘米切菜,炒几个简单小菜,来南湾镇四年,田亦一直都坚持着自理,不愿意给周原添麻烦,反正一天闲暇时光很多,他就自己在灶台边生火煮饭,厨艺一天天娴熟,味道不说和那些开店的大厨比,至少和寻常人家的炊妇不会差太远。刚开始,总是生完火,就弄得一脸炭黑,现在轻车熟路,就像每个夜里,他会提前半个时辰早早进入梦乡一样。
少年在厨房里忙活着,隔壁男人回到院子,刚关上门,就一把抱住还在忙活的娘子,说饿了。
“要吃你。”
妇人娇嗔一声,欲拒还迎,由着丈夫上下其手,浑身一阵酥麻传来,她急急放下手中的菜篮子,媚眼一抛,喘道:“属狗的啊,吃不够?”
男人“唔唔”出声,头已深深埋进了一对丰满挺拔的玉山中。
隔壁小子买了只红皮鸭子,怎比得上我这百吃不厌的一双乳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