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皇宫,御书房依旧烛火通明。
案桌上,一堆还未批阅的奏折摞在一旁。祁皇微阖着眼,面前是摊开的奏折。
“吱呀——”房门被轻手轻脚地打开,进来的是贴身太监百方。他手中拎着一件外袍,悄悄走近。
正当要将衣服给祁皇披上时,一只粗砺有力的大手抓住他的手腕。
“谁!”声音警觉而又凶狠。
“皇……皇上,是奴才,奴才百方。”百方战战兢兢地回答。
“是你啊……”祁皇松开手,揉揉眉心,放下戒备。
“皇上,夜凉,披上吧。”百方将外袍给他披好。
“百方,朕梦见三弟了。”一个简简单单的称呼,牵系着的是一段痛苦的往事。
祁皇名慕容祁,他口中的三弟,是已故太子慕容非寒,十八年前葬身于皇宫一场大火中。
想起那场铺天盖地一样的大火,慕容祁心里隐隐作痛。
要不是当初那场大火,要不是他执意要回去拿东西,要是他拉住了……
“皇上,三殿下泉下有知,现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您把南疆治理得这么好,三殿下会很欣慰的。”
作为祁皇的贴身人,百方自然知道祁皇对那件事情心里的痛苦。就像一根倒钩刺嵌在肉里,吹口气也是痛苦。
慕容祁站起身,往屋外走。大殿外,一轮清月低垂,清辉如水泼在皇城之中,而总有连月亮太阳也照不进的地方。黑暗隐秘之下,胶着着世间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苦隐与腥恶。
他在台阶上坐下,仰头便是皎洁的月亮,似乎一伸手就能摸到。
“让朕一个人呆会儿。”
百方跟着的脚步停下。走出殿门不远,回头看,满院清辉,祁皇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台阶上。百方神情变换几许,终是作罢。摇摇头,抬脚离开。
旦日辰时,太和殿。
慕容祁稳稳端坐龙椅,阶下文武百官。百方立在他旁边,看祁皇神色自若,小小叹口气。
担天下之重任而苛己于一寸天地。
谁说皇帝好当。
百官列齐,百方回神,照例每天一嗓子——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皇上,臣有事请奏。”吏部左侍郎赵安云站出来。
站在赵安云前面的吏部尚书秦阳老神在在地看他一眼。
“准。”
“皇上,万花节将至,每年这个时候,总有意图不轨的贼子混进凝香园,意图对皇上行不利之事。”
“臣想着,将西郊的凝香园移进京都城内,派兵把守,是可以降低贼人布局的风险的。”
左边有人讽刺出声:“赵大人这可真是,没事找事做。”
赵安云扭头去看,原来是与他一直不和的同僚右侍郎潘可飞。
潘可飞见他看过来,语气傲慢:“怎么,赵大人是觉得,我说错了?”他轻嗤一声,不等赵安云开口,他便自己说了。
“凝香园建在西郊好端端的,你偏偏想要挪到京都之内,这工程劳民又伤财。难道不是没事找事?”
“更何况,那些花娇气得很,水土服不服还是一个问题。”
接连讲了问题,潘可飞又极快地补充:“嗐,那什么,赵大人,我呢就一多嘴,您别放心上。我呀,就是怕那些心里头小算计的人钻去了空子嘛。”
“毕竟这人有没有私心,看面上一副光鲜亮丽皮囊,怎么也不会知道底下腐臭。”
“您说是不?”
他话里话外,都在明着说赵安云藏有私心。要说听不懂,那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潘可飞算计起赵安云来,绝不留半点余力。本来没多大仇多大怨,偏生两人不对付,见面争背地争。
百官看戏的看戏,吃瓜的吃瓜。只要这把火烧不到自己身上来,那就什么闲情逸致都可以来点。要真烧到自己身上来,那就拐个弯引到自己对头身上去,大家一起抗伤害一起嗑到嗨。
所以南疆的朝堂从来没有死气沉沉的那一天。
再看回来——
赵安云只是面色平淡地看他一眼,不气不恼,和往日暴躁着跳起来举拳头的冲动模样一点不同。
“怎么,潘大人今日又要和我不对付?”
这一句话,轻飘飘把藏有私心的名头给打下去,转而指控潘可飞是因为两人的关系不和才挑起敌意的。
潘可飞:姓赵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肚子坏水。
赵安云:怎么的,老子就算计你诋毁你有本事回击啊。
两个人眼底的火花四溅。
赵安云对着他轻哼一声,继续说到:“皇上乃一国之君,治天下之大事尚且劳累。我身为南疆一臣,替皇上着想难道有错?”
这话没人敢讲不行。
挑不出刺儿。
潘可飞败退下来。
这时候,工部侍郎柳千伊出声:“赵侍郎说得当然没有错。皇上贵为天子操持国事,臣等为人臣子尚不足以解皇上忧思,这为皇上着想确是好的。只是……”
“只是什么?”赵安云迫不及待地问。他可不想快要煮熟的鸭子飞走。
“只是万花节后,长夏将近。淮南涝,淮北旱,这一直是个需财求力急于解决的大问题。”
“移园之事可以往后推,解决旱涝问题,暂定民心却是急的。臣以为,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更会是皇上想看见的。”
柳千伊铮铮立在那里,脊梁挺得很直,似有一身风骨傲气。
赵安云在一旁听着恨得牙痒痒,但是没接话,也接不了话。
这个时候反驳,讨不到好处,还会惹上藏私心的嫌疑。
赵安云选择闭嘴,心里暗暗记恨上坏他好事的柳千伊。
祁皇开口:“众爱卿怎么看?”
工部尚书向承民站出来。
“回皇上,臣认为,国库应该用在更重要的地方。”这便是赞同柳千伊了。
其他大臣交头接耳一阵——
“臣附议柳侍郎所言。”
“臣也附议。”
朝堂一面压倒的赞同。
人微言轻的柳千伊头一次觉得,这官没白当!
朝退。太和殿外。
“向尚书,今日,谢你在殿上为我出言。”柳千伊对向承民道谢。
“不是为你。”向承民与他一同走下阶梯,“本官言说自己认为对的,谈不上谢。”
“况且,百姓的事情,拖不得。”
每年长夏,洪水、旱灾、瘟疫接踵而至,到时候又是百姓流离失所,民生凋敝的惨淡光景。
有钱把凝香园挪窝,不如多储备点粮食药材,早做准备。
向承民不欲多说,一个转身,朝柳千伊辞别,匆匆而去。
柳千伊立在原地,看着向承民大步生风,眼里有笑意。
有这样一个时刻为百姓着想的人,真是南疆一大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