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黑暗幽深小巷子尽头的小菜市场,鱼摊位前臃肿的妇人哭丧着脸狠狠的啐了一口痰,絮叨叨的骂着:“辛辛苦苦又做赔本生意,日头还没下去,市场连个鬼影都没有。那死鬼又不知道死哪去赌了,整日不见人影。儿子儿子又不争气,中学没毕业宁愿辍学满大街跟混子乱混也不来接手这烂卖鱼摊子。”
“我是个苦命人哟!”
说话间鱼摊迎来了黄昏中第一位客人,巷子深处的秃头老头子。
“哟,老爷子来看看,今天的鱼可新鲜哩,这大头鱼煲汤可鲜哩!”
妇人说话间随手抄起一条半死不活的大头鲤往老头子面前一摆,调高了音调,讨价还价起来,最终还是她落了下风,败下阵来。
“成成成!马上就收摊了,当卖你个面子,就这个价卖你吧!剖肚不?鱼肠要不要?”
一颗油腻的发光的脑袋,光着上半身露出布满老人斑和皱纹的干瘪肚皮,晃悠悠的提着鱼晃悠悠的走出市场。
傍晚的天空是火红火红的潮霞,好像一片火海,烧得人心烦躁。
那妇人粗鲁的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嘟嘟囔囔的收拾着摊子,晚间总是有许多抱怨,生意不好的时候更是比往常更多点。
“死老头子光溜溜的脑壳还死抠,鱼肠都要捡回家,饿死鬼投胎咩······”
妇人一把扯下系在脖子上的围裙,揉成一团狠狠的摔在砧板上,溅起的鱼鳞鱼血沾了满脸,狠狠的抹掉脸上腥臭又滑腻的鱼血,嘴里终是忍不住的骂道:“一屋子的死人,就知道张嘴要吃的,个个空着双手,也不知道要来帮忙!真真是老娘上辈子欠他们的,辛辛苦苦一辈子还是逃不过劳碌命,命贱啊!”
隔壁挽着头发的年轻老板娘答应了一句,“哟,红英婶子,可别这样说,谁不知道你家姑娘,长的水灵灵的模样,又聪明又勤快,现在的孩子哪有上大学了一放假就回家帮忙的,整条街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比她乖的娃哦!瞧瞧,刚说完就来了,安宁啊!来帮你妈收摊呢。”
潮湿泥泞的街道上,发黄的帆布鞋越过一个个小水坑,顺着笔直纤细的小腿往上是一条洗的发白的蓝布牛仔裙和皱巴巴白衬衣继而是细长的脖子和那与小巷子极度不衬的脸,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呢?就像俗世里穿梭的妖,艳丽中带着清纯,颠倒众生。
女孩子声音小小,甜甜的唤一声阿姨,便挽起袖子,凑到鱼摊子前,麻利的收拾着。低头轻声的问道:“妈,今天生意好不好?累着了吧?”
李红英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叉着腰又骂起来,“好什么好!累的直不起腰来,辛辛苦苦牙缝里抠钱,还不够你那死鬼老爹一把牌输光。”
跟往常一样,骂着骂着罪人就又是她了,指指点点的骂道:“还有你这个赔钱货,一个女孩子家家念什么书?不如早早的找个人嫁了,反正迟早都是要跟了人。”
这话安宁早已听的不下千万遍,耳朵怕是都要长茧子了,这种时候她只低头默默收拾做好份内事,末了轻轻擦了擦手,提起收拾好的东西笑道:“妈,回去吧,小路在家等着我们吃饭呢。”
只见隔壁那年轻老板娘对着自家男人嘀嘀咕咕,大约说的是:“又不是亲娘,喊那么亲热做什么!果然不是自己的娃不心疼。”
安宁一手提一个湿哒哒的大袋子,踉踉跄跄的往巷子口走,李红英空着两手,一路骂骂咧咧,沾满鱼腥味的双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安宁的脑袋,“女孩子念书好有个屁用,还不如去嫁人,跟个有钱男人还能赚一笔彩礼钱供你弟弟读书,瞧瞧你那风骚样,像极了你那狐狸精老妈,尽会勾引男人。”
说完还不解气,伸手要去掐她的腰,恰好遇到上台阶,被安宁一抬腿跳开躲过。
坑洼不平一路长满青苔的小巷子,转了四五个小弯,越过两间简陋的小矮房,第三间就是她们的栖身地了。
李红英扭开门走进去,正对着门口的高脚小桌子上,安路已经在吃饭了,一桌子菜已经被他吃的七七八八,李红英扭头瞪着安宁就骂道:“一个个良心都被狗吃了,做这么点东西是给人吃的吗?诚心要饿死人是吧,我就知道你这个小婊子没安好心!满身上下都是小心眼。”
“妈,不是的!”安宁听此转身进了黑漆漆的小厨房,端着个盛满饭菜的海碗出来,笑嘻嘻的道:“怕放久了饭菜凉给你放锅里热着呢!”
李红英接过饭菜,把筷子往桌上竖着齐了下,闷头吃了起来。
含含糊糊的又说道:“你心真好,莫不是想要加了老鼠药毒死我吧。”说话间又是满满当当的一口,吃的津津有味。
安宁这才拿了矮板凳坐下来,细嚼慢咽的吃起安路的剩饭剩菜来。
安瑞阳依旧是未归,大约是在巷子未的麻将馆输好了眼,舍不得挪屁股。
安宁随便吃了些,便站起身,弯腰收拾碗筷,安路也吃的差不多了,呼啦啦的站起来,精瘦精瘦的小个子,看起来瘦骨嶙峋的,弯腰驼背,长到盖住眼睛刘海,松松垮垮的衣服,脖子上戴的漆了金色的铁链子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响,跟街上混日子偷鸡摸狗的小混混模样一般无二。
李红英一拍桌子,公鸭似的嗓子又骂起来,声音大的让人耳根子发痒,“你又死哪去?好好给我在家待着!叫你姐给你辅导辅导功课,秋天开学了,你给我滚回学校去。”
安路挠了挠五颜六色的脑袋,稚嫩却满是流里流气的脸此时皱成一团,嘟囔道:“读书有什么劲?有姐姐读不就行了,我出去遛一圈,晚上不回来了。”
李红英随手抄起了一双油腻腻的筷子便往安路身上打,安宁假装上前虚虚实实的拦一拦,嘴上也笼笼统统的劝上几句,便又忙碌的收拾起来,只见安路被打的到处跳脚,哎哟哎哟的叫着往外跑,李红英一边追着打一边骂:“十几岁辍学在街上混,抽烟喝酒男男女女的到处乱混,再过几年是不是要叫我去监狱里探你?不如现在打死了省事,免得以后给你擦屁股!”
安宁在厨房里洗碗,厨房里的小灯泡发出微软的黄光,照得人的脸色蜡黄蜡黄的跟电影里那种将死之人的脸色差不多,她听着兵兵乓乓的打闹声渐渐没了,估摸着安路终于逃出生天,李红英大约也追累了,正站在街口叉着腰骂骂咧咧。看着此情此景一不小心就笑出了声,只是这笑任谁见了都是极尽凉薄。回过头来正对着一张皱巴巴的老脸,原来是安瑞阳站在门口,吓她好大一跳,诺诺的喊一声:“爸”,将碗筷一一放进橱柜里,这才问道:“吃了吗?要给你下碗面条吗?”
安瑞阳不说话,站在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张曾经俊俏的脸,现在只剩下依稀可辩的清俊轮廓,他老了,被岁月和鱼腥味磨光了棱角,一张俊脸只剩下了不可磨灭的轮廓,其余的便只剩下瘦骨嶙峋以及鸡飞狗跳的生活。
安宁转过身去回里屋换衣服,小吊带配小短裙,不施粉黛的小脸上涂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脂粉,就这么一打扮,一股子风尘气息扑面而来。
她裹了个长外套出去,安瑞阳仍旧靠在门旁静站着没有表情,待她擦身而过时,方才开口,可安宁只觉得是废话,“还要出去?”
“嗯。”安宁套上了门口的高跟鞋拢了拢及腰的长发道:“再上几晚班,开学的学费就凑的差不多了。”
走出几步又回过头问道:“爸,回头要给你捎瓶酒吗?”
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只不过这回他点点头,看着她拢着外套一溜烟仿佛蛇一般的消失在漫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