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敏与司马璟正热情款待华旉,酒至半酣,仆从来报:“三郎君来了!”
谢敏高兴道:“三郎来了,快带上来,也让他给华弟敬上一杯!”
华旉在旁已是两颊酡红、醉意连连,朦胧中听见谢敏说到他,不由端起酒盏摇摇晃晃起身,嚷道:“谢、兄!来……来……小弟再……”后面的几个字咕哝着没说完,已又灌了自己一盏。
华旉只觉眼前所有物什全都重影,朦胧中从外进来一华服少年,恭敬地对着上首跪拜。
华旉“嘿嘿”一笑,酿跄着上前绕着少年转了几转,拍手笑道:“莫非是天上……神君、下凡?”努力说完这句,身上一阵无力,天旋地转中,华旉重重地摔倒在一旁,片刻,鼾声大起。
谢栋颇为哭笑不得地看着人事不省的华医者,又望望上首一脸神采奕奕地父亲,万分无奈。
其实他们三人喝的并不多,谢敏与司马璟只是微醺,却不想华旉酒力微浅,难怪以前从未见他饮过酒。
谢敏酒未尽兴时常常会拉着司马璟去书房畅谈一番,所以谢敏下令将华旉送回住处,便与司马璟一道回到出云阁中,谢栋一路默默跟随,他不是第一次进父亲的书房,熟门熟路地也走了进去。
谢敏今日颇为高兴,虽然还未来得及向华旉开口,但观华旉举止,心中深觉此事能成。
酒桌上是最容易结交朋友的,这一点从古至今,从酒被发明开始,就已经是这样了。谢敏、司马璟与华旉,举杯几轮,那征战沙场的豪迈性子便被激发了出来,再没过几杯,三人便以兄弟相称了。
谢敏最长,司马璟居中,华旉——别看他白发白须,居然尚不过四十五,年纪着实是最小的。谢敏与司马璟都大吃一惊,十分不解。华旉似是想起往事般苦笑道:“往事如云,我也曾身中剧毒,后幸得人救起,可这须发却是再也变不回来了。”
谢敏与司马璟俱是惊讶,然再想问时,华旉又灌了自己几杯,早已醉得不辨东西了。
此时二人坐于屋内,回想起华旉之奇遇,不住惊叹他运势之旺。
谢栋立于下首,听着他们言语,看着越醉便越精神的二人,遣走侍从,默默倒上两杯茶水奉上。
谢敏眼中泛着红光,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小儿子。
谢栋斟酌片刻,开口道:“父亲,儿有一事不明,还请父亲教导!”
“哦?有何事?你师在此,为何不先问师?”谢敏慈爱地笑道。
“古有云:‘师也者,教之以事,而谕谙德也!’,弟子错了,确是该先问过师傅!”谢栋说完恭敬地对着司马璟行了大礼。
司马璟受了礼,摆手笑道:“不敢,不敢,此乃父子天伦聚乐之时,我还是先回去了,明日再来!”一边说,一边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谢敏招招手,问道:“我儿,身子可好些了?”
谢栋答:“多劳父亲牵挂,毒已清,伤疤也快好了。”
“哦!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哈哈,哈哈哈!”谢敏显然今日心情格外好。
“父亲,儿有一事,想请父亲教导。”
谢敏斜倚几案,单手抵额,眯了眯眼,道:“说吧,我且听听。”
“是!半年前,儿出门曾遇一事,久思不得解。后身遇险难,便将之抛诸脑后,及至近日身子好些,才得空回想起此事,然半载过去,思之,儿仍不得解,无奈,才想前来求教于父亲!”
谢栋顿了顿,接着道:“半年前,路遇两剑士,斗得昏天暗地,最后更是双双中剑倒地。儿遣人上前询问,才知其一人曾有救命之恩于另一人,被救之人乃一剑盟盟主。盟主醒后欲招揽其救命恩人,只是救命恩人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故而不愿加入剑盟。盟主也不知怎地想左了,利诱不成,竟要将他的救命恩人杀了,于是这才有了这场恶斗,只可惜最后结果双双不治而亡。”
谢栋说完,看了看父亲,见其面无表情,闭目不语,微微失望,跪了下来,接着道:“儿实不知,这位盟主因何要杀死他的救命恩人!”
谢敏仍是不语,谢栋看着几似睡着的父亲,心中颇为沉重。若是以往有何不解时,父亲定是大笑着解释一番,今日这般,看来甄馥那丫头是说对了。
谢敏不动,谢栋亦不动。
好半响,谢敏揉揉额侧,睁开眼睛,看着谢栋道:“起来吧!”
谢栋一眨不眨地看着父亲,道:“还请父亲教诲!”
谢敏顿时拉下了脸,沉声道:“让你起来就起来!你这是做什么?胁迫?”
谢栋磕了一个头,道声“不敢”,恭恭敬敬地起了身,仍旧大眼望着父亲。
谢敏心情有些复杂,谢栋刚才所叙说之事,初时不觉什么,后面越听却越觉得有所隐喻,趁着手势遮掩,他瞄了谢栋几眼,见他说得面色泛红,声音中压抑着激动,便知自己与司马璟谋划之事被儿子察觉了。
此时看着一脸纯真之色的儿子,谢敏有些微后悔,后悔只顾着教导他忠孝礼义、文韬武略,却忘了教导他人心险恶、世道艰辛!幸而还不晚,他才十岁,自己也还健朗,还有时日教导他于这乱世的生存法则。
想到这里,谢敏原本硬着的心软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柔声道:“栋儿,你来!”
谢栋眨巴眨巴大眼,走了过去,挨着父亲跪坐下。
谢敏道:“栋儿,你不知这世上人心之险,今日你放过别人,他日,别人却不一定放过你!你说的那二人,在我看来,盟主没有错,他想壮大自己的部属力量,那救命之人剑术高明,若不招揽来,他日如若被敌手招揽了去,便是一大劲敌,不如尽早除去!”
谢栋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恐惧!自己的父亲,怎么是这样的人!一向在自己面前宽厚良善的父亲,竟然如此冷血!
谢栋心中有如万石穿过,羞痛不已,他嚷道:“可是,那人是他的救命恩人啊!救命之恩当全力报之,怎地如此忘恩负义!如此……”
谢栋看着父亲渐渐变得锐利的眼光,脑中似被冷水一激,顿时清醒了几分,他顿住,想了想,道:“父亲,司马师傅曾教导孩儿‘人心所向,惟道与义’,古人又有云‘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所求之道不同,为何不能放过他,那位救命恩人既然此时不被诱惑,那么以后若仍有人诱惑他,我相信他还是会拒绝的。”
谢敏看着儿子稚嫩的脸庞,叹道:“栋儿,你不明白。唉!这两人如果不是那样的身份地位和时刻,说不定能成为挚交好友,只能说是天意弄人!”
谢敏拍了拍谢栋的肩膀,起身道:“回去吧,夜深了,该歇息了!”看着谢栋茫茫然地起身离去,不由皱眉咕哝道:“该叫你师傅教你些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