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舫内,宜山的各位才子佳人们相继落座,一位身着暗红官服的中年男人慢慢的走到舫楼中间的那个席位。
中年男人环顾四周,朗声开口道:“欢迎各位蹬临琅舫,何某周身皆为青年才俊,享我宜山山水秀丽,琢今日之美玉,各位且把酒言欢,开怀痛饮,兴兰陵之文脉,吟传世之流云!”说罢,胭脂河畔盛起烟火,舫楼内,众人起身举杯,对中年男人躬身行礼。
“雅姐姐,今儿你敞开了喝,这琅舫内的酒水,可比得上我桦大哥带回的竹良,喝得多,咱赚得多。”卫央一手提起酒杯,一手抓着吃食,高声道。
不用卫央提醒,酒桌上的霓雅,当真成了那“剑吼西风”的豪气侠女,一杯接饮一杯,快意至极。
霓雅快意,百桦也跟着快意,两人聊着武学秘闻刀光剑影,江湖琐事千里行走,眼睛里满是光彩。
卫央在一旁听着,心里打趣:“这俩人最后可别成了兄弟。”
诗会琅舫之宴,是为官宴,鱼肉果蔬,应有尽有,不说别的,单看那盛酒的酒器就不一般。卫央叫住那位不停为他添菜的侍女拿起酒器问道:“这酒可有名字?”
侍女对卫央施了个万福回道:“公子,此酒名为琼苏。”
“可有来头?”
“那奴婢便不知道了。”
“比竹良甘甜,差点劲道儿。”
“竹良是北燕酒,想来公子是喜欢喝烈些的。”
“多谢姑娘。”
侍女又施了个万福,缓缓告退。
嘴里嚼着吃食,觉得干了再溜些酒水,同往年一般赏赏舫楼上的白玉盘子,困劲儿便上了头。
“胭脂河上洗胭脂,白玉堂中敬白玉,兄台,接。”
“楼头舫晚酌秋水,白玉舟头胭脂河。”
喝得起性,才人们你一言我一言开始谈诗,呼喝声不绝,方才那两声听着熟悉,卫央打开眼皮寻声而去,不想正是那日粉摊上议论武试的那两位大哥。
“卫小公子,如此景色,怎不提诗一句?”说话声听着欠揍,卫央抬头,见何廖堂笑吟吟的拿着酒盅看向自己。
卫央起身施礼,慢声道:“何公子,在下的词儿,在蹬舫时说完了,如今只享美食酒宴便好。”
“那多无趣,何不讨个下乐府的名头?”
卫央笑着回道:“名头无用,肚皮贴紧就行,坐在这儿小憩,总比让人打一顿来得舒坦。”
“不忙,我有法子。”说罢,何廖堂摇着折扇笑吟吟的离开了。
如若卫央开了口,何廖堂定会想个法子给他推向风口浪尖,到时再添些油水借由头开场武试,那可就着了何廖堂的道儿了,如今打架卫央不怂,听闻何廖堂也就是个二境,老杜一出手那绝对是按着他锤,只是本来无事,何必惹那档子尘埃。
卫央没放在心上,嘴里哼哼着白玉坊的秦淮小调,昨天没办成的事儿,负了白玉坊的酒水吃食,心里就总是挂念。
众人欢闹,何廖堂突然发声道:“我出一词,定胜今日舫中各位。”
“何公子且说。”
“哦?说与大家听听。”
......
“蹬宜山琅舫,怎比得海棠家花舫,那日有词,春风桃李一壶酒,我讨春水不讨秋。”
众人哑然片刻,渐渐发出议论之声。
“这不是卫家公子写的么。”
“确是好词。”
“何公子此举何为?”
“那日我在河畔,亲眼见得卫公子上了海棠家花船。”
......
“何公子,莫要胡闹,此文虽好,也由不得你来提论,那是卫公子所著,更何况他本人也在酒宴之上。”身着暗红官服的中年男人开口道。
“父亲......”何廖堂躬身行礼,中年男人立眼怒视,吓得何廖堂忙改了口:
“何先生,在下只是惜才,但问此文入不入得今晚舫楼前三甲?”
“入得。”
“便请何先生纳此文入下乐府集。”
何敬陵稍作沉吟,回道:“可以。”
“如此便好。”
卫央在一旁听得明白,何廖堂今儿是铁了心要收拾他。
“听闻海棠姑娘可是才女,小央,若有机会你可要把握。”霓雅笑着道。
“雅姐姐莫要取笑,那日我当真是醉了酒。”卫央微微摇头,心里走过个念想,若是海棠能如霓雅这般性情,当如何?
一柄仪刀,一珠酒壶,一匹骏马,还写个甚得白楼,思罢,卫央拾起颗桃子送进嘴里,把嘴撑得溜圆,活像只山上的野猴子。
“小央,莫忘了武试。”百桦在一旁提醒。
噗的一声,卫央吐出颗桃核,轻声回道:“不碍事儿。”
酒足饭饱,舫楼里的各位也都有了倦意,圈子中央席位那的何敬陵一直用纸笔记录着今晚的诗词,而后比较各个诗词间的言语意境,推选出前三甲。
“各位,今夜舫中诗文,老夫拣选《楼中月》《长风》《赠街亭古道》为前三甲,大家,可觉得妥当?”
“尚可。”
“楼中之月,温润如玉,我觉得何公子写的最好。”
“我辈读书之人,应塑风骨。”
“一条羊肠古道,可道行客一生。”
......
舫楼内,众人均在念论三首诗词之间的意境,对于三甲之名未有异议。
何敬陵摘下官帽,抬起袖子擦掉额头上的一圈湿气,忽而一束轻羽穿入舫楼,钉在何敬陵眉心。箭羽声不大,在词文声中拖曳出一条清细音痕。
何敬陵手捧官帽,双目浑圆,眉心处渗出的血水顺鼻侧滑出,一句话都未能说出。
“杀人了!”
嗖嗖嗖,箭羽声又至。
卫央大吼:“翻倒木桌掩住身子!”百桦、霓雅踢断桌腿持在手中作剑,拨开呼射而来的箭羽。场中大多是只会读书的儒生,运气好的只被射穿手脚,运气不好的如何敬陵般当场殒命。箭雨只作片刻,而后两位浑身裹着黑色衣物的大汉从楼顶一跃而下。
啊---
一声嘶咽惨叫,一位被箭羽射中关节倒在地上的年轻儒生成了两截,鲜血溅出三步。
“黑子,抓紧做活。”
“读书的娃儿不禁砍。”
话音刚落,一柄长刀刺穿卫央掩身的桌子,杜钊双手接住刀刃,整个灵体将卫央裹挟其内,刀上的暗劲,把卫央顶了出去。百桦见状,踮步起身对准大汉脖颈刺去,大汉拨开迎面而来的桌腿,单手作拳,与百桦旋身过来的踢腿对碰,时逢间隙,又一条桌腿顶在大汉腹部,一击成效,大汉弃刀倒退几步。
“咋的把刀丢了。”
“这两个娃儿颇厉害,事后嘚问何少公子加些钱两。”
何廖堂周周转转费了大半天的劲儿,卫央只以为武试之时何廖堂会借个由头邀他做伴出手揍他一顿,没成想那小子竟派杀手过来,不过是去年辱他几下,就算加上海棠家花舫一事,事情也断然不至于此。
舫楼内,何廖堂张大嘴巴,两眼无神,愣愣的望向倚在席宴中央座位的何敬陵身上。
“我打这两个,你去把他杀了头卸回来,好交差事。”方才被百桦和霓雅打退几步的黑衣大汉指着不远处的卫央对另一位大汉说道。
那位大汉点头,抡起手中长刀面向卫央起身奔去,百桦和霓雅见势要挡,弃刀大汉突然现至二人身前,两拳轰然砸下,拳劲及大,二人交叉挡住,震得手臂发麻。百桦将桌腿丢置一旁,右手间长袖发出淡色荧光,一柄青鞘长剑凭空而出。
“去帮小央。”百桦急声道,霓雅点头,转身掠去。
见到此状,大汉高声笑道:“炼气家子,娃儿,如你这般的咱可杀过不少,战场都没上过,莫要读死书,独儿逞英雄。”
“聒噪。”说罢,百桦穿剑刺出,大汉拳击剑背,接连几剑,竟伤不到赤手空拳的大汉分毫,甚至在百桦出招的间隙,大汉仍有余力反打一拳。
卫央那边,方才躲闪及时,抡刀大汉长刀劈入石柱,而后霓雅迎来,鞭腿踢向大汉腹部,一脚过去,仿佛踢在石壁之上,霓雅执拗,转身一跃,再一脚瞄向大汉头颅,然而这一击未成,抡刀大汉看穿霓雅路数,抢先一刻伸手抓住霓雅脚踝,直接朝石柱处的刀刃那儿甩去。
“老杜,上来。”
卫央双眼间蓝荧流朔,杜钊占其主位,一肘顶心,轰得大汉倒飞出去,杜钊拔出柱中长刀,提起便劈,大汉见势两手合迎欲接此刃,杜钊手腕一动,震碎长刀前刃,余下半截刀身直插大汉胸口,杜钊松开刀柄,再一发力,整个人在空中打了个旋体,一拳轰穿大汉喉咙。抡刀大汉身子一仰,应声倒地。
卫央身子孱弱,根本承受不住杜钊的力道,几招过后,显些稳不住身子,再看方才出拳的手臂,皮肉下窝满鲜血,胀得紫红,没比大汉的脖子好上太多。
见到自己同伴惨状,弃刀大汉出神片刻,百桦抓住这息空挡弓步直刺,一剑刺入大汉肩头。
“死!”弃刀大汉声色狂戾,一把抓住刺进自己肩膀的青色长剑,用劲儿一握,竟将剑身之上的裹挟着的剑气生生震散,百桦弃剑,从青色长剑上传导而来的冲劲击打在他身上,刹时,一股腥气涌进喉咙,百桦只觉一阵晕眩,身子便脱了力,如同被抛出的绣球般倒飞出去。
“公子,可损你一颗回春丹药?”
“可以。”
杜钊沉寂,一股淡蓝色浊气,自卫央口鼻中呼出。
轰-
舫楼内,一层血雾浮空,秋风自门外穿堂过隙,绯红随去,弃刀大汉倒地,只留下半截身子和那柄插在肩头的青色长剑。
魂力散尽,杜钊隐入魂幡,卫央轻声言语:
“这一拳,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