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天了,东边火红一片,十分好看。
“大鸦头,我走了啊。”卫央站在院儿里冲着屋里说了声。卫央打算出门溜溜,淬炼一晚上神魂,非但不乏,反而感觉精神头十足。走到门口,忽然记起来什么事,又拐了回去。
卫央进屋拿出一件长衫和一张桌布,长衫就是几天前去破庙抢东西兜宝贝那件,卫央把桌布叠好收进怀里,长衫摊放在桌子上,露出后背那块,然后拿起砚台开始打墨,打完了墨,提笔在衣服上面写了个妙字。卫央拿起长衫欣赏了一会儿,“妙啊。”两字说得怅然,说罢往身上一披。
“下雨别忘关窗户。”走出屋之前还不忘往裴怡清睡觉的篮子上踢一脚。
“滚蛋!”裴怡清没好气得回了句。卫央大跨步离去,门口一阵风吹得卫央身上长衫飘动,还真有几分道人相。
溜达到南市,卫央寻到一块空地,打开桌布,铺在地上,自己也跟着盘腿坐下,在他旁边,一位可用“清秀”二字形容的道装男子走了过来,道士瞧了眼卫央,见卫央正看自己,便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卫央也微笑还礼。
卫央摊子旁边,放有一张木桌和一只木凳,正是那位清秀道士的,道士没着急坐,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白布,仔细得擦一遍,连桌腿凳腿都没放过,擦完之后又用手抹了抹桌面,确认干净,才到凳子上安稳坐下。
卫央抖了抖长衫,双手拱袖,开始闭目养神。心中嘀咕:“真他娘的有样子。”
“何道长,小女子每至深夜便觉得胸口发闷,呼吸难畅,可是房中有妖邪作祟?”一位少女双手捂着胸脯道。
“何道长,妾身手心情线长直,命线有缺,当真红颜薄命负痴情郎君?”一位少女伸出白皙小手道。
“何道长,俺家的牛丢了,能不能帮俺算算,它跑去哪嘞。”一位老汉道。
“何道长,小儿生辰八字,鄙人姓王,能不能起个垄财的名字。”一位财主道。
......
一小天,都是些琐碎杂事,来人询问,清秀道士都会递给那人四个铜钱,让他拿在手里摇几下,再把铜钱摊在桌上,道士看过铜钱摆放位置后便为人解答。卫央闲得够呛,嘴里叼根草穗,单手拄着脑袋,眼巴巴瞧那清秀道士大把大把的收银子,尤其是那位财主,说要让自己孩子得个有钱的名字,那道士让他扔了铜钱,看过之后起了个王鑫鑫的名字。卫央那是羡慕的不行,瞎绉么,他也可以,王金山,王有钱,王富贵呗。
约莫到了申时,日头已经开始往下落了,一个小眼的胖老头往卫央和清秀道士这儿走来。
“二位道长,可会除妖啊?”老人笑眯眯得说道。
“会的。”清秀道士回了句。
“会!”卫央忙抬起头回道。这是第一个找上他的人,万事开头难,开了头就不难了。老人身材矮小,胖得溜圆,腰杆板直,衣着简单,一套青灰色布装十分合身,面色红润,一副老顽童的样子。
“除妖,一百两。”老人还是笑眯眯得,伸出一根手指。
“请带路。”清秀道士起身。
“不问是何妖物?”
“道来宜山,正是为此。”
老人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得转身领路。卫央收了摊子,跟在身后,在南市摆摊一天,无人问津,修了一天草木卷,甚是无聊,除妖么,跟着混混,混不好溜之大吉,他法宝多死不了,混好了,还能收个灵,修下一卷。
“跟住那白脸儿道士就成。”卫央叼着草穗,东瞧瞧,西看看,路过哪个铺子他都算计一通,盘算着一百两银子他得怎么花,刨去衣食酒钱,还能给裴怡清弄个新窝,那小子以前当人的时候就是个浪子,那种风流账卫央付不起,如今托个鸟身,这要是勾搭个母鸟回来家里不能太寒蝉,兄弟嘛。
三人走了很久,脚下的青石路变成了土路,路两旁是成片的花田,品种很多,颜色归类,微风一过,层层叠叠,如浪如潮。“怪不得,瞧那胖老头子眼熟,城北种花家,元丁,元老皮球。”卫央心里泛泛道。
路越走越细,再往前走其实已经没有路了,花株长得紧,一脚下去,都要折几株,老人不吭声,不心疼,仍旧带路。走着走着,卫央突然觉得踩着了什么硌脚,低头一看,是颗紫红色圆珠,上面还有洞,被泥塞住了,卫央弯腰拾起,看样子应是一颗佛珠。
“老人家,秋花不香啊。”卫央大声道。
“秋花多是菊,有苦有甜。”胖老头开口回了句,语气跟在南市时一样,想必脸上还是笑眯眯得。
“这花能吃吗?”卫央又问。
“能吃。”老人回答。
卫央没再搭话。
路很远,老人一直带头走,花田里可以看到很多残破的法器,清秀道士一路沉默,十分自然,他稳,卫央也就能稳住架子。
“此妖作祟已久,二位道长小心。”老人突然回头,笑眯眯得躬身行礼,然后就要原路折回。
“且慢。”清秀道士突然开口。老人站住脚,回头笑眯眯得看着清秀道士。道士没说什么,递给老人四枚铜钱,老人看看,张嘴大笑。
“年轻人重规矩。”说罢,接过铜钱在手里轻摇。
“这卦算什么?”老人笑问。
“算算善恶。”清秀道士回答。
老人把铜钱往地上一丢,四只铜钱不规整得掉在地上,清秀道士扫了一眼,将铜钱依次捡起,步子悠悠,继续往前走去。
“国破,山河在?”清秀道士向那更前一步的花田轻声发问。
“我去田外等。”老人不笑了,原路折回。
此地,是南杜旧都。
花田里,一道人影缓缓起身,向两人走来,人影越走越近,已经可以瞧得清晰,那人身披黑蛮甲,面戴元羌青面兽,左手持斧,右拖斩马长刀,黑甲残破,拖刀右臂露于甲外,可见其皮肤青黑,已算不得人,此为一具甲尸,杀伐之气极重。
咔---
一道青雷,劈斩而至,击中甲尸头颅,青雷未停连斩五道,将那甲尸钉入地面半尺,甲尸嘶吼,未散尽的雷气在元羌青面兽双瞳处散出,雷电升腾。
“道友好神通!”卫央在一旁马屁道。
清秀道士没有理会,一跃而上,踏空作符,居高临下对准甲尸,一掌拍下,墨绿色符印瞬间闪烁在甲尸周身,数条碗口粗细藤蔓伸出,要将甲尸拖入地下。甲尸再次嘶吼,阴凉黑烟从甲内散出,甲尸周边几米花田瞬间枯萎,墨绿藤蔓也逐渐失去活性,黑烟蒸腾尽藤蔓中的水分,甲尸振臂一挣便将化为枯木的藤蔓撑得爆裂四散。甲尸一跃而起,左手大斧冲着道士头颅劈砍而下,道士又递一符,土黄色符印在他脚下浮现,双手雷电暴起,竟是与甲尸来上一记互击。
轰---
大斧落地,上面还连带一条披满黑甲的手臂。道士此招搏杀,用雷法砍掉甲尸手臂的同时被甲尸拦腰斩为两段,两块尸体落地,却变为两块人形土黄色石块,道士出现在石块中间,同时双手结雷法法印,甲尸断臂处雷气翻涌,道士在砍断甲尸手臂的同时将雷法标记其上,几道青雷接踵而至,将甲尸露出的皮肉轰得焦黑,以防甲尸拥有骨肉再生之术。甲尸终究只是具尸体,清秀道士碾压其上。
甲尸斩马长刀横劈向道士,道士一记缩地之术躲过攻击,又递出一符,道士整个眼眸变为金色,再次施展缩地术出现在甲尸正下方,一道带尾的金色光束压势一击,硬生生在甲尸胸口上开了个洞,金色液体从甲尸的窍穴中缓缓流出。
“来战!”一股卫央熟悉的灵魂之力充斥这方天地,魂力急速集于甲尸之上汇聚,逐渐现出人形。
“南皇,杜钊。”清秀道士淡淡道。
然而道士话音刚落,那聚集成型的魂魄已经飞到道士身前,一拳将道士轰入地面,一拳出,即百拳出,砸在道士身上拖地数米,被折碎的花屑随拳风引动,凌空漫舞,那个名为杜钊的魂魄双眼赤红一手抓住道士的脖子,一手握住脚踝,如同抓鸡抓鹅,两臂一抻,对准道士脊柱提膝踮踏,土黄色符印荧荧而散,杜钊手中的道士化为人形石像分崩离析。
“打到你服。”清秀道士出现在杜钊正对面,道士抬手应天,修长手指弯曲化爪,一道淡蓝色光柱将杜钊笼罩其中。
“跪!”
炸雷声响,天地明暗一瞬,一头苍蓝雷兽将杜钊扑倒在地。
“呜,啊!”杜钊挣扎嘶吼,同甲尸一般。
“战阵已去,逝者如斯,何必执念。”清秀道士边说边施展术法。
杜钊还在嘶吼,雷兽的巨爪死死的按住他的脑袋,只漏出半边脸,鼻侧竟有晶莹滑落。
“善矣。”道士一叹,此间天地回响。
“道,有四钱,请君入江南。”
花田波流,转瞬成湖,湖上有轻舟慕客,莲花清潺漫放,雷兽消散。
“鱼戏莲叶东。”道士掷出四枚铜钱,一尾透明巨型鲤鱼如顶绣球般将杜钊抬到空中。
“鱼戏莲叶西。”鲤鱼扫尾打在杜钊身上,水花泛起,欢快至极。
“鱼戏莲叶南。”杜钊就要落地,鲤鱼一跃将他托在背上,轻轻放到地面。
“鱼戏莲叶北。”鲤鱼张开大嘴,仿佛在嬉笑,跃到杜钊正上方,一口将杜钊吞下,随即化作水珠消失。
江南渐淡,卫央在一旁看得出神,那些个慕客正向他弯腰拱礼,作拜别状,杜钊,睡着了。
“五行误你,看过这最后一式才确定是你。”卫央笑道。
“听说如今你爱谈诗文,赠我两句?”清秀道士慢慢收起铜钱。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非你所写。”
“借赠。”
“拿去。”清秀道士凌空一挥,杜钊出现在卫央身前。卫央拿出魂幡,将杜钊收入其中。
清秀道士没说什么,等未央忙活完两人一起出去,那困有甲尸的花田是一道符阵,里面的花田正是胖老头的小天地。老人就在花田外等着,笑眯眯得,卫央也冲着老人笑,下一秒卫央就笑不出来了。胖老头递给清秀道士一个箱子。
“一百两。”
两人一前一后,卫央这会儿精气神已经全没了,清秀道士没有半点分他钱的意思。
两人走到南市摊子那,道士伸手指向桌子。
“这个借你。”
“何田田,你穿这身衣裳真俊俏。”卫央嬉皮笑脸道。
“你以为秋天下雨不打雷?”清秀道士双眸雷气流转。
“躁了。”卫央忙掏出桌布把桌子罩上。
“有缘再会。”清秀道士转身离去。
“下次去江南的时候可要备酒。”
“知道。”
天快黑了,小雨淅沥,一位牵牛戴斗笠的老翁正好经过,看出是清秀道士后忙笑着说些什么,估莫是些答谢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