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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晨天打心底里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是得罪命运了。
酉时四刻,他正在水井旁苦唧唧的洗衣服,晚饭信号早在一刻之前就已经发出,哪怕他的肚子已抗议过无数次,他也只能在这里看着还有三堆没洗的衣服苦笑。
钟家虽是数百年家业,又是一方庇佑,门人弟子不下百数,但是却不同于其他大家大户,奴仆,差役极少,统共算起来也不过只有孟初微的陪嫁丫鬟晴黛,门房老陈,管车马的黎叔,账房的丁香四个人而已。晴黛是自愿跟随而来,后三人是因恶妖作乱而家破人亡,孤苦无依才被钟家收留。至于其他的如采购,通信,厨房方面的工作,都由弟子的亲属自愿负责,以此为营生,每月得酬银,各司其职,平等相待。钟家的人凡事基本亲力亲为,毫无主人的架子。
今天下午当钟晨天回来时,好巧不巧在门口就碰到了他的婶娘孟初微,素有洁癖的他她本就为钟晨天抗命潜逃而生气,这下逮住他了,当即就扯着钟晨天的耳朵教训了接近半个时辰,完了还许下要钟晨天自己把全院人的脏衣服都洗干净,不然别想吃饭,旁人还不能帮忙的命令。
毕竟是钟家的二少夫人,还是众多弟子的师娘,其他人哪里敢违抗,一边同情着钟晨天这个小孙少爷、小师弟,一边偷偷减少衣服数量才没让钟晨天需要洗到第二天。
哎,往事不堪回首。钟晨天放下手中刚从井中提上来的木桶,抬头看着天空:没有看见月亮,天还未完全黑近,暗蓝色的天幕蒙着一层昏黄,几颗疏朗的星子挂在上面,微放光芒。
算了,就是把天看出个窟窿来也不会帮到自己多少。钟晨天低头暗自腹诽,他今天可真是诸事不顺啊。早知道昨晚就该给自己卜一卦,要偷溜打死也不上山,那怕去城南吹海风也比现在强啊!钟晨天抓起一件脏衣服摁到水里,狠狠地揉搓起来,仿佛要把心中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出来。
本来嘛,被罚洗衣服也没什么,也不是第一次犯错被罚,他大可平平常常的认真完成任务,将功赎罪,可是今天他被婶娘教训的时候,偏偏被钟离看到了。他当时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躲。
不奇怪,因为这个钟离是钟晨天的小师妹。
她和她同龄,是众门人弟子中最小的两个,因为她入门晚,也从不说起自己的生辰,所以排行最末,对于钟晨天来说,她像妹妹一样的存在。
多少还是有些身为师兄的虚荣心在啊。
钟离和钟樱婉不一样,同为女弟子,钟樱婉虽然年纪稍长,但与自己的母亲一样活泼,洒脱,灵动,还带着俏皮,如同初春新绽的迎春,充满活力;但是钟离却因身世遭遇而更显成熟稳重,性格有些冷漠疏离,心思缜密,做事谨慎,还有一股坚韧不拔的毅力。比起来,更像是一同丛山谷中的幽兰,傲然独立。
“你再这么狠的搓下去,这衣服就保不住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猛地闯入钟晨天的耳朵,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一看,一只大约半臂长的虎皮猫懒洋洋地趴在井沿上看着他,一双碧绿的眼睛堪比翡翠,垂下的尾巴正有意无意的轻轻晃动,是阿森。
“嗬,竟然走神了。”钟晨天看了看手里饱受摧残的衣服,又浇上水淋了一遍,提起来边拧水边问:“怎么有空来这儿的,你这个时候应该在我房间里吃饭才对。”
“明知故问。”阿森白了他一眼。相处八年了,他们两个早已是知根知底的交心朋友,平日也少不了插科打诨,双方什么德行都再清楚不过,所以阿森毫不客气怼了回去。
“呵哈哈,二姐的威力真大。”钟晨天毫不在意,开口嘲笑阿森,他比谁都清楚原因,他现在在这里受罚,晚饭铁定是吃不了,按照惯例,婶娘一定会交待二姐或三哥,其中一个给他在房间留饭,现在二姐在家,毫无疑问担此责任,而且钟樱婉自小喜欢动物,只可惜却是“天生克宠物”的特性。阿森刚来的第一年可不知吃了多少苦,现在见了钟樱婉从来都是躲着走的。
“钟泽衡替你执行任务去了。所以除妖对那边的事你不用担心了。”
“我说怎么没见到三哥呢,欠了他个大人情,等他回来可得好好谢他。”钟晨天点头说,又问阿森,“你的伤好的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阿森眯起了眼睛,缓缓道:“好多了,本来猫妖的自愈能力就比较强,更何况我还有着九命黑猫的血脉之力,加上你的帮助,已经恢复七八分了。啧,那女的可真是不可理喻,下手这么狠,还有种族克制,当初险些连命都丢了。”阿森的猫脸做出一个牙痛的表情,接着道,“真是的,我跟她无冤无仇,甚至都不认识她,突然拦路出现找我切磋,还是来真的,狮犬一族的‘切磋’都是以命相搏的嘛?这次的伤简直跟八年前的那次有的一比。”
说到这里,阿森突然一顿,然后目光犹疑地看着钟晨天,一改刚才的心直口快,有些吞吞吐吐的说:“抱歉,我不是有意……”
钟晨天淡淡一笑,转头看向阿森,语气温柔:“没事,同时天涯沦落人嘛,况且若那时没有你的话,我说不定,连活下去的信念都没有了。”
八年前,钟晨天和阿森的第一次相见,是在一个凄风苦雨的秋夜。
那时候,因为父母的死,五岁的钟晨天意识涣散,终因难以压制体内庞大的灵蕴而失控暴走。为了压制他,家主一力抵挡,深受重创,伤及内腑,即使后来休养了三个月,也未曾完全恢复,落下了寒冬咳嗽的病根,而钟晨天自己昏迷了足有五日,当他醒来之时,父母的尸身早已入土,灵位归祠。
年幼的他独自一人摸索探路,来到祠堂前设下“磐阵”禁制困住自己,在祠堂前跪了两天一夜,水米未进。
“我那个时候啊,既绝望又懊悔,悲伤,恐惧都有,我听说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几乎想要以死谢罪。”钟晨天目光黯然,回忆着那段往事。“那时候我完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满脑子里只剩下对自己一身灵蕴的抵触和恨意,连雨淋在身上都感觉不到,就在第二天夜里,我快支撑不下去的时候,那个人和你一起出现了。”
五岁的钟晨天疲乏得几乎要脱力昏厥,“磐阵”可以挡住其他人,却挡不住风雨的侵袭,已经浑身湿透的他身体接连的打着寒战,但意识却浑然不觉,依旧跪在祠堂门口,不挪半步。
突然间,他觉得肩膀被人揽住,怀中被塞进一个小东西,微微在动,一个焦急的声音的在他耳边响起,分辨不清男女:“拜托你救救他!”小晨天没有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看去。在他怀中的是一只出生了大约三四个月的幼小猫咪,浑身血污,已经看不清本来的毛色,身上各处大小深浅不一又密集的伤口正汩汩地流出鲜血,经过秋雨的洗礼,顿时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衫,小猫气息奄奄,心跳微弱,小脑袋紧贴着他的胸口,但一双眼睛还费力地半睁着,显然没有昏迷,但也意味着,它一直在承受着这巨大的痛苦。
小晨天抬手想安抚它一下,却被警惕的它拼尽力气咬住了食指,没想到这么幼小的他,牙齿竟如此锋利,深深地嵌入他的皮肉。小晨天痛的眉头一皱,他身边那个人也惊讶道:“这……你没事吧?请没见怪,这孩子刚刚失去父母……”
原来,我们如此相似。寒风冷雨中,两颗相同又一样冰冷的心相互碰撞,依偎在一起,温暖彼此。
小晨天任由小猫咬着自己的手,将其他手指轻轻搭在他它的脖颈上,顿时脸色剧变。
它的妖力几乎快要散尽了,接近死亡的边缘。要救他,唯有——
灵蕴传输。这个对于现在的他们两个中任何一个来说,稍有不慎就会丧命的事。
顾不上太多,就算是因为他们俩类似的遭遇吧,小晨天没有过多犹豫,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覆于它的脊背,一边用尽量柔和的声音安抚道:“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保证。”他毕竟有两天不吃不喝,声音沙哑,精神也有些撑不住,但是因为陌生灵蕴入体的痛苦冲击,小猫将它咬得更紧,反而使他得以保持清醒。
指尖传来温热又略微粗糙的触感,想必是指尖沁出的血液被小猫给舔去了,小晨天有些无奈,不过如果这样能给它减轻一些痛苦的话,咬就咬吧,他不去计较了。
终于在等小猫的呼吸变得均匀缓和,伤口也愈合了七八分后,小晨天才将手收回,轻轻走了它。而在钟晨天身边的那个一直沉默的人也是松了口气“终于……他就托付给你了,你看,多出来的灵蕴也是可以救命的。”
小晨天这时才猛然转头,想看清自己身边那人的样貌,可惜去晚了一步,他的身边已空无一人。
“只可惜这一直不知道那人是谁,如果没有你们,我那时可就陷入死胡同里了。”钟晨天摊了摊手,一脸遗憾。
“我也记不清他(她)是谁了,只隐约记得他(她)好像是我生命里一个很重要的人,那是受伤带来了严重的失忆症,但好像,只针对他(她)一个。”阿森点头赞成,甚至只用两只后脚站立,两只前爪做托下巴思索状。要是这个姿势由他的人形来做是极好看的,但是现在由具有虎皮猫外形的他来做,那就只剩搞笑啦。
“还有,你小子别把功劳都推给我,要说谢,你对我的恩情也不小。”阿森甩甩尾巴,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接着一种心有余悸的语气道:“当年如果不是有你,我也活不下来,也不可能觉醒父亲遗传的九命黑猫的血脉之力,更不能增长修为化出人形,那时的痛苦程度,若没有你在旁照顾,我可能会死第二次。算起来,你对我可有三次救命之恩呢。”
“呵呵,那么你是不是该为你的救命恩人做点儿什么,以示回报?”钟晨天嘴角带笑,目光却瞥下水井旁尚未清洗的两堆衣服,言下之意确凿无疑。
“嗯,言之有理。”阿森睁大眼睛用猫脸做出“你说的对”的表情,顿时令钟晨天欢欣不已。
“放心吧,今天的晚饭我为你代劳啦,有红烧鱼呢,浪费太可惜了,还有我会帮你把门窗关好哒。”阿森一口气说完后就立刻跳下井台,头也不回的朝钟晨天房间所在的方向跑去,只留下钟晨天留在原地错愕地大喊:“什么?你个混蛋,有种别跑给我回来!”
题外话:猫妖——阿森
猫族一向是一个神秘的种族,本故事中出现的猫妖也只有阿森一个,但它却是猫妖族中罕见的个例。
现实中的猫咪种类众多,所以就算是猫妖也有着不同的种类,所以就产生了“血统”这一设定。
阿森的母亲是一只虎皮猫,算是普通的猫类,琥珀色的瞳孔,但他的父亲却是一只九命黑猫,血统高贵纯正,在猫族算是黄金贵族的地位,世间鲜少,而通身墨毛,九条尾巴,碧绿瞳孔是其独属特征。
按理说,血统不纯的阿森是无法觉醒九命黑猫的能力的,加上父母早亡,自己也深受重伤,活下来都成问题,所以说如果没有钟晨天就没有现在的他。
钟晨天本身有着极高灵蕴,偶然中饮下他血液的阿森体内沉睡的九命黑猫的力量被激活,最终完成进化,瞳孔由琥珀色变成碧绿,外形虽然未变,但能力丝毫不逊色于纯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