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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避流言名柳偏作残花 叹错失尘世何处逢君

却说自这日之后,那些买办们因得知马大班这一回不是娶妾,竟是娶妻,都当作一桩头等大事,忙忙地备了厚礼相送,一连几日,那送礼的人竟是络绎不绝,几要将马府的大门都挤破了。却逢马杰成这几日公事甚忙,每日里总到深夜才回来,哪有工夫理会,因此直到第三日上,一个礼拜天,吴双妹开了礼单,请马杰成过目,方才知道买办们送礼之事。马杰成望了那礼单子,不由皱眉道,“你们中国人送礼的风俗,真是麻烦透顶。最荒谬的是还要讲究什么「礼尚往来」,若是像这个样子,一年到头这个节、那个节的,收礼还礼的只是闹个不停,哪还有工夫做别的事?因此我一次次对他们说了,不许再送礼过来,谁知他们还是照办,我也不好说什么的了。”吴双妹笑道,“苏小姐来了,他们总要表一表心意,老爷放心,还礼之事原就有我,哪里敢叫老爷费心呢!”马杰成道,“既是如此,我也懒怠看了,既是送给苏小姐的,请她过目便是。”吴双妹笑道,“虽是送给苏小姐的礼,到底是看在老爷的面子上,老爷一眼也不去瞧,日后叫他们知道了,岂不寒心么?如今这礼都堆在书房里头,老爷好歹去看上一看。”马杰成听了这话,也只得叹了一声,移步进了书房,果见堆了满地的东西,一眼瞥见右手边地上摆着一个极大的红纸包,上面贴了张红字条,用毛笔恭恭敬敬地写了「谨贺马府迎娶右夫人之喜」几个大字。马杰成虽会说一些中国话,却是看不懂中国字的,因此便问吴双妹上头写了什么。谁知吴双妹肚子里是一点墨水也没有的,也道不知道,只得去请常叹秦。常叹秦看了便念给马杰成听,马杰成虽知这是贺喜的意思,却不懂那「右夫人」三个字作何解,常叹秦笑道,“这是王买办送的礼呢,听闻这王买办也念过几年书的,这「右夫人」三个字,便是指平妻,也不知是用的汉武帝时乌孙王国娶公主的典,还是西晋贾充左右夫人的典,倒是古雅得很。”马杰成听了,脸色却是一变,皱眉问道,“是谁嘴这么快?把这事也说了出去?”吴双妹同常叹秦听了,却是一愣。吴双妹忙道,“我先听常先生说了,这是老爷的意思,那些个买办太太来问,我便告诉了她们。”马杰成却沉了脸道,“胡闹!你们有什么「平妻」,我们国家却哪里有这样的说法?究竟娶姨太太已是不妥了,如今倒大张旗鼓地告诉人家又正经娶了个妻子回来,还收这么些礼,若让人知道了,又要不安宁。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流言蜚语?”一面说,一面将那红纸包一扔,喝道,“今日便把这些东西统统退回去,告诉他们没有什么左夫人、右夫人的说法,叫他们不许在外头胡说八道的!”吴双妹见马杰成动了肝火,忙回了几声是,又叫了阿德、阿庆两个来,嘱咐他们将将所收之礼一一退还。常叹秦听马杰成的口气,竟有将先前的承诺一笔勾销之嫌,于是忙向马杰成道,“苏小姐到底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且下聘之时原已说定了,如此一来,岂不是叫她受委屈么?”马杰成皱了眉道,“如今哪里是讲求这些的时候?她那样一个人,想必也不会在这些身份上头计较的,若她真计较这些,可见她对我们之间的感情,也不过如此了。”说罢,竟径自走了。常叹秦听了他一番话,竟是如此颠倒黑白,只觉义愤填膺,却恨自己人微言轻,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且人已嫁了来,这事已成定局,自己此时闹起来,又有什么益处?想到此间,只得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自去了。

却说那些买办们见送出去的礼,竟是原封不动地又退还回来,只觉摸不着头脑,忙托重夫人前来打听,才知马大班因王买办「右夫人」三个字,竟是大动肝火,都在心里纳罕,思索再三,只得在将贺礼增减了几样,又将「右夫人」的「右」字,换了一个「如」字,次日依旧送了过来。吴双妹开了礼单,又问了马杰成的意思,才遣人送至苏婉君屋中。苏婉君一一检点了,见那礼签之上多是「如夫人」几个字,甚而还有那不通文墨的,竟写了「敬贺大班纳娶四姨太」这样粗鄙之语,心里未免有些不快,因想这些个买办们好不糊涂!我是杰成正经娶的妻子,虽不是八抬大轿抬来的,也是按他们的洋礼节,坐了马车进门的,怎么他们竟将我认作是妾呢?又一想,杰成是个怕麻烦的,又不许人在外头多说家里的事,想是不曾和那些个买办说个清楚,故此他们才误会了。这本是极小的事,我又何必耿耿于怀呢?如此一想,倒怪自己太过多疑,只一笑不提。

这日晚间,因马杰成去了宝顺洋行的李大班家里赴宴,只留苏婉君、吴双妹和周小妹三个在家里吃饭,于是三人便让新来的厨子做了几个好菜,端来吴双妹屋子里同吃。正吃了一半,李大班家里却遣了人来,说要替马大班捎一句话,于是吴双妹忙命人请进来。来人是个小后生,瞧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生得眉清目秀。进了屋之后,先向吴双妹三人请了个安,吴双妹便命人搬了个脚凳子,让他坐下,那小后生推让了一回,方才坐了。吴双妹向他脸上看了几眼,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我瞧着倒有几分眼熟。”那人笑道,“小的姓张,是李大班家的马车夫。二太太说我眼熟,其实先前太太们在李大班家吃饭的时候,我就伺候过两位太太的。”吴双妹笑道,“是了,那天我们家的马车夫也不知怎的,好好的竟闹起肚子来,只好坐了李大班的马车回来,那车夫想必就是你了。”又问周小妹道,“你可还认得他么?”周小妹却道不记得了。小张听了,向周小妹望了几眼,才笑道,“三奶奶贵人多忘事,我却记得清楚呢!那日天气很冷的,三奶奶穿了件紫缎的绸袄,外面是一件紫貂的披风,上了车子仍是喊冷,是我回去要了个手炉子来给了三奶奶,三奶奶才说暖和些的。”周小妹听了这话,倒不由地向那小张望了一眼,当她抬头之时,恰与小张打了个照面,周小妹不知怎的,心里便是一动。又听吴双妹问那小张道,“你们家奶奶可好?她与我们这位三奶奶,年纪差不多,有是亲眷,两个人很是投缘的呢!”小张笑道,“我家奶奶也要我来请两位太太的安呢!又说明日跑马的时候,还有话要对三奶奶说。”吴双妹便问道,“什么明日跑马?”那小张笑道,“您看我,坐了这半日,倒将正事忘了个干净。明日跑马厅有马赛,我们家老爷邀马大班同去,马大班说有很久的时间没骑马了,等他们比完了马之后,自己也要挑一匹马跑个两圈过过瘾。因此让我来传个口信,让二太太先把他的骑马服和马靴预备着。又说起明日晚间在沙逊洋行的大班家里有个宴会,说要带了太太一同去的,马大班便让捎话叫三奶奶也预备着,明日起个早,一同去看跑马,看完了随他去赴宴。”吴双妹听了「带太太去」几个字,只当马杰成必是要带那苏婉君去的,正欲说话,谁知竟是要周小妹同去,倒不免有些吃惊,忙向苏婉君望了一眼,却见苏婉君脸上也有些不好看。偏是周小妹最不愿看跑马,听了这话,便撅了嘴嚷道,“我不去!跑马场臭得和牲口棚似的,去的又都是洋人,我又不懂洋话,我去做什么?”吴双妹忙笑劝道,“难得老爷看得起你,你竟不领情,他岂不是要生气?且那李家奶奶也去的,方才你没听小张说吗?李姨太太还有话同你说呢!人家巴巴儿地在那里等着,你好意思不去吗?”那周小妹仍是不肯,吴双妹千哄万哄,才说得她勉强点了点头。于是吴双妹便让小张回去,告诉马杰成说知道了,又拿了两块洋钱赏他。那周小妹见了便道,“这热的天,人家来跑一趟,不如多给一点罢!”于是又拿了一块钱给他。那小张接过钱,对着周小妹又是一笑,才告辞走了。小张走后,吴双妹饭也顾不上吃,就要替马杰成找骑马的衣服,又问周小妹明日打算穿什么,也该早点寻出来,省得明天着急忙慌地开箱子。于是催着周小妹去找衣服,二人一阵风一样走了,一时之间,竟只苏婉君一个人在屋子里头坐着。苏婉君只觉自己像一个多余的人一样,心里更觉不适滋味,手里夹了一筷子无锡排骨,举到了嘴边,又放回了碗里。心里想道,我原和杰成提了几次,说要去看跑马,偏是杰成忙,总也不得工夫。如今有人相邀,他该带了我去才是,怎么却让周姐姐相陪?周姐姐若是也想去,便也罢了,可她方才那一副样子,分明是不乐意。我一个想去的人,偏去不得,她不乐意去,却逼了她去,这却是为何?横想竖想,只是想不通,本想等马杰成回来时问一问他,谁知一直等到十点钟,那马杰成也不曾回来。苏婉君又一想,何必这么小家子气?吴姐姐说了,李大班家的姨太太不是同周姐姐很要好的吗?兴许杰成是看在这事情上头,才要周姐姐跟着去呢!苏婉君本是个心胸宽广之人,如此一想,便觉释然,其实她哪里知道马杰成却是故意为之的呢?原来罗丝这时早将马杰成丢了发妻,在中国又娶了一位太太的事情宣扬了出去,岂止是怡和洋行里的同僚,就连常来往的其他几个洋行的大班也已知悉,因觉得马杰成此举太过荒唐,不免向他质问。马杰成自是矢口否认,只说苏婉君不过是小妾罢了,且并非什么官家小姐,竟是一个青楼女子所生,自己怎会丢了美玻,娶她为妻?那些个大班却仍有些将信将疑的,如此情形之下,如何还能带着苏婉君出去招摇?故而此番才让周小妹作陪。那苏婉君却被蒙在鼓里,对外面的事情竟是一概不知。

却说到了翌日,马杰成一早便带着周小妹去了跑马厅,苏婉君起来时,二人早已出门了。这时候呆在家里头,却也是无聊,因想起那日听吴双妹说起,租界里头有四条马路是最热闹的,便想去见识见识,于是邀吴双妹作陪。正巧吴双妹也说要去那里有点事办,于是二人便坐了马车,带了刘妈和阿金服侍,一行四人先直奔大马路而去。到了大马路,不过是早上十点钟光景,却已是车水马龙,人流不息。虽说是在租界里面,可到底只有一成英国人罢了,余下那九成都是小刀会起义的时候逃亡进来的中国人。因此,这条路上各色金铺、药店、布料店、裁缝店、小吃店,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那中国人开的铺子里头,间或还夹杂着几处洋药房和洋杂货铺店。吴双妹先带着苏婉君在街上走了一走,路过一家名叫「福利」的卖洋杂货的店,便进去逛了一逛,买了一点小物事。苏婉君又见这店里还有卖洋馒头的,便买了一个尝一尝。只见这洋馒头是浅褐色的皮,一咬开,里头是深褐色的馅儿,瞧着像豆沙似的,尝起来却又不是一个味道,甜里面带一点点苦味,便问吴双妹这是什么馅。吴双妹笑道,“仿佛听他们说这叫什么「绰科拉」,还能做成喝的东西呢!我倒是喝过,究竟比不上我们的茶叶好喝,洋人爱喝的东西,总是奇奇怪怪的。”苏婉君也道,“正是呢!杰成有一次喝红茶,被我瞧见他在里头竟还要加牛乳和糖,我忙跟他说,茶里是不兴加别的东西的,他却说这么一调和,味道更好,又要我也尝一尝。我拗不过他,便尝了一口,这哪里是红茶,简直是个说不出什么味来的东西。真真的让他们这些洋人糟蹋了我们武夷的好茶了!”二人一面说,一面走,已走过了二马路和三马路。苏婉君见这几条马路虽是热闹,却也不过银号和洋行多一些,能多见着几个洋人罢了,别的并没什么好玩的,于是又要吴双妹带她去四马路走一走。吴双妹听了却笑道,“我倒是可以带你去,只怕你一个正经人,倒不喜欢那种地方呢!”苏婉君听了,心想洋人的地界,也有那乌烟瘴气的地方么?因觉得新奇,便执意要去。吴双妹笑道,“罢了,那里有一个华总会茶楼,是很有名气的,我们到那里喝茶,吃点东西去也好。”二人一面说一面走,不过一刻工夫,便到了四马路上。苏婉君见这四马路不过比那几条马路来得热闹一些,除此之外,倒是不见有什么特别之处。刚想问吴双妹,便看见一个穿着土布衣衫,苦力模样的人从身边疾奔而过。这样的人,在这条路上少说也有百八十个,本不应该引起苏婉君注意的,然而这个苦力肩上竟扛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这却真是奇景一桩了!于是忙问吴双妹,这背着的人究竟是那个苦力的妹子,还是媳妇,怎么两个人一个穿得如此华丽,一个又显得那样落魄。吴双妹笑着轻声道,“哪里是什么媳妇、妹子的,这是那些红姑娘们出条子呢!”苏婉君听了,仍是不懂,便问什么是红姑娘出条子。吴双妹打量了她几眼,笑道,“苏小姐真是正经人家出来的,连这也不懂。罢了,我从头和你说一说。这四马路自两年前起,便开起来许多青楼楚馆,大多是宁波、扬州、苏州等地逃难来的姑娘们,来了便觉得这租界里面到底比外头要安生一些,因此便索性不走了,留在这里做起了生意。洋人的租界里头,什么东西都是金贵的,不是当红的姑娘,在这条马路上哪里留得下来?因此有人说,在这四马路上做生意的,都是红姑娘呢!既是红姑娘,自然她们之间也要攀比,谁出的条子最多,谁的最少,久而久之便兴出这个规矩,凡有客人叫了条子,若是近的地方,那姑娘便要叫她的跟包一路背了去,为的是显显威风。这还不算什么呢,有些姑娘还专爱坐马车游街,偏她们雇的都是没有顶篷的马车,人坐在里头,外面是看得清清楚楚。她们又额外嘱咐马车夫拉得慢一点,故意要挨延些时候,让路上向她们注目的那些人好好瞧上一瞧,因此这简直不为了坐马车,更是为了招揽生意了。”正说着,前面便有一辆马车,拉着两个艳装的女子,缓缓地驶过来,吴双妹便忙叫苏婉君快看。苏婉君一抬头,只见车上坐着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子,一个穿了一身绿,另一个却是一身红,都是浓妆艳抹,珠翠满头。路边几个男子见这车过来,便纷纷驻足,抬了头去看那车上的人,若是几个人同行的,还要低声品评一番,有的说那个穿红衣服的娇媚,有的说那个穿绿衫子的白净,又有人打听这是哪家的姑娘。那两个女子见人家这样议论自己,非但不觉得害臊,反而认为这是光荣的事情,两个人四只眼睛,都是含情脉脉,一会看向这个人,一会又向那个人丢个眼风。那马车驶过苏婉君身边,从车上那两个女子的身上飘过来一股浓厚的香气,直到那车驶过去老远,还在空气里久久不散。苏婉君不由得想到辛弃疾「宝马雕车香满路」那一句词,原先读的时候,只觉得华美得很,还有几分喜欢,如今亲眼见了这样的形景,倒觉得那几句词是太过浓艳了。又想古往今来的那些所谓的才子们,都爱在女子的美色上挖空心思做文章,他们自以为这是风雅之举,其实却是俗到骨子里去了。若论两情间最高贵,最纯洁的,应当是心灵的交融,就好比贾宝玉对林黛玉之间的情,就与淫念无关,那方是至情至性。只可惜那贾宝玉却天生是个情种,他心里虽有个林黛玉,却也同那袭人、金钏等几个丫头暗通款曲,见薛宝钗那一弯雪膀,究竟也是动了邪念的。因而又叹道这世上恐怕就没有一心一意的男子,也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情缘,有的只是痴心女子的妄想罢了。好比《牡丹亭》里只写到杜丽娘同柳梦梅喜结良缘,却没写往后的故事,那柳梦梅说不准又娶了七个八个的小妾,连春香也一并娶了呢!后人倒还只当他一生就爱了杜丽娘一个。

苏婉君见了这马车,是在心里头想了许多,由那车、那人,想到词上去,又由词上,想到红楼梦,再由红楼梦,想到了自己。一想到自己,却不由地感叹这世间美中不足的事,究竟太多。自己虽与马杰成两情相悦,可偏他加上英国的那个太太,已有三房妻妾了,这么多人,却要分他一人之情,哪谈得上什么一心一意?可见那「情有独钟」四个字也只不过是妄想罢了。吴双妹见苏婉君低头发着愣,只是不说话,只道她不好意思,便笑道,“前头就是华总会了,咱们去吃点东西就回去。你不是爱听书吗?那里倒是个听书的所在呢!只是这时辰想必说的是些大书,要听弹词,却要再等几个时辰了。”苏婉君听她说「弹词」两个字,便想到那个玉清,只觉作呕,忙道,“听书倒也罢了。我们吃些东西便回去罢。这四条马路,这样有名气,我却也没看出什么好来。”吴双妹笑道,“你既不喜欢这里,等日后我带你上县城里头玩玩,我们坐了船去游城隍庙、豫园,再一路划到广福寺里。说起来,我倒也是该去向菩萨还愿了。”

两人一面说着,便到了华总会茶楼。苏婉君见这茶楼极大,一栋三层高的主楼,旁边还挨着一栋两层高的副楼。这两栋楼的第二层都设了半露天的长廊,围着栏杆,此时挤满了男子的脑袋,都睁大了眼睛向马路上望着。有几个人见苏婉君过来了,以为是一个烟花女子,早是挤眉弄眼的,又是一番交头接耳。苏婉君一见,便知道这不是什么正经地方,方才那个被人背着的姑娘,仿佛就是往这茶楼里去了,可见这个茶楼也不是什么干净所在。等进了大堂,果然见那摆着的十几张八仙桌上,都是男女混坐的,一眼望去,离自己最近的那张桌上,有一个女子正用两根雪白的手指头,钳了一颗葡萄,喂到身边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嘴里。苏婉君一看那姑娘的装扮,分明就是方才路上见到的那一个人。心里本就有些不愿意,此时更不想进去了,于是背过身子,扯了扯吴双妹的袖子道,“这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倒是换一个馆子吃饭罢!”吴双妹知她的意思,便笑道,“你又要出来玩,又见不得这些事,这怎么成?如今这租界里头,这样的场面多了去了,你就是想不看见,也是不能够的。再说了,你理他们那些人做什么?我们只管我们就是了,难道这地方她们那些人来得,我们倒来不得?没有这个道理的。”苏婉君道,“我倒没想到上海这么乱的,也罢了,我以后再也不出门了就是了!”吴双妹笑道,“苏小姐说的什么话?若是你以后都不出门了,天天闷在房间里面,可不要活活憋死人?快别说这样的傻话了,我同这里的堂倌极熟,我们一班人来了,他总是安排最里头的雅座,那里是很清静的,又对着街,看得到外面的景色。我还要找个朋友说两句话呢!来都来了,你便进去吃顿饭,即便不吃饭,喝个茶坐一会,等我会完了朋友,我们就走。”苏婉君听她如此说,也只好答应了。

好在那吴双妹倒真认识这里的堂倌,塞了一块洋钱给他后,果然找了角落里一个绝佳的位置,前面拦着四扇刺绣花鸟图案的屏风,有人经过也是看不清里面的人的。左手边又是两扇窗户,此时都敞开着,穿堂风经过,送来一阵一阵桂花的香味。吴双妹便做主,点了八个菜,一个汤,外加两份点心。苏婉君忙道,“吴姐姐做什么叫那么些个菜?我们不过两个人,哪里吃得完?”吴双妹便笑道,“我知道你是不乐意在这里呆着的,若再不叫几个好菜,你更是像受罪一样了。这里的扬州菜做得好,我便多叫了几个,什么扬州狮子头,水晶肴肉,三套鸭,只要有名气的,我都点了个遍,你好歹吃一些,坐着等我一会子,我会完了朋友就过来。”苏婉君见她这样客气,心里又是过意不去,忙笑道,“这是什么话?吴姐姐自去忙你的,我就在这多坐一会也不碍事的。”于是吴双妹等到菜上来了,陪着苏婉君吃了几口,便去寻她的朋友,留了阿金在一边伺候。这一层的大堂正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说书先生,在那里说大书,苏婉君留神听了,是《水浒传》的故事,却是不对胃口,因此只是低头吃着菜,偶尔向窗外看上一眼。

坐了不多时,忽听窗外传来两个男子的声音,苏婉君倒是唬了一跳,忙向外偷看,却见前头一扇窗户底下栽着一棵桂树,开满了金色的桂花。那花阴底下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半旧的灰布长衫,另一个倒穿了一件八成新的绸衣服,二人正在那里低声说着话。只是花影斑驳的,二人又是背着身子,因此看不清脸孔。这时,只听那一个穿灰布长衫的,对着那个穿绸衣服的,叫了声「师哥」,倒是一口地道的苏州话。苏婉君听那声音,竟觉得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那人是谁,便留神往下听。只听那人接着道,“师哥,师父等你半天了,你只是不回来。你见着景福楼的管事的那个老缪了吗?师父说他今日觉得好多了,倒是可以去说一场的。”那一个穿绸衣服的道,“见是见着他了,只是他说今天下午已经叫了小秦他们一对去了。我跟他说我们师父已经大好了,他却说昨天在哪里见着师父,路还走不稳呢,叫他多歇息两天,他这里倒要叫小秦他们说《落金扇》呢!我一听,好家伙,那一部书两个月也说不完的,他那样子分明是想叫他小秦他们常驻了。因此我便直接问他什么时候能让我们回来,他却支吾着不肯给个准信。我心里猜度着,怕是这个场子也靠不住呢!”那穿灰布长衫的听了,便急道,“这可怎么是好?师父这一场病,把去宁波赚的那几个钱都花了个干净,如今他老人家还吃着药呢,家里已是一点钱都没有了。刚才师父叫我开箱子拿了件绸衣服出去当了,换点米菜钱回去。我想着师父就那几身旧衣服,破了洞也不舍得扔,即便拿去当了,能当几个钱?他老人家去年倒给我们两个一人做了一件长衫,于是我便偷偷地把他那件衣服又放回去,把我那身竹布长衫当了。我只想着要是景福楼这里能接着说,倒是一笔固定的收入,谁知老缪原来同我们师父那样好的,如今也变了。”那穿绸衣服的道,“也怪不了他老缪,总是我说的那句话,是师父太不会做人,年轻的时候红得那个样子,却不想着捞点银子,到老了病了,唱不动了,倒巴望着人家施舍他,给口饭吃。如今哪里还有那样做慈善的人?都是凭本事吃饭。”那穿灰布袍子的却有些不服,说道,“若说凭本事吃饭,就如今那些说《义妖传》的,哪一个能及师父的一个脚趾头?我看哪里是凭本事,是凭脸子罢了!”那穿绸衣服的道,“你既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还同师父一样,要做个老顽固?王太太前两日见着我,倒说要我去她那里唱堂会,她还特意问起你来,要你同我一起去。我跟你说了,你又不肯。究竟那些太太们也不会吃人的,怎么你倒这么怕她们?”那穿灰布衣服的道,“她们那个小书场,荤不荤素不素的,还是罢了。我是说不来什么荤话的,我去做什么?就是师父知道我去那个地方说书,也要不高兴的。”那穿绸衣服的道,“谁要你说什么荤话了?一应事情要和她们周旋的,都有我呢!你只要露个脸子就行了。”那穿灰布衣服的听了,沉吟了半晌,仍道,“我是绝不去的,师哥你就不必再劝了。” 那穿绸衣服的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真是碰到两个成仙的人,都不吃人间烟火的。罢了,我还跟着他们这样的人做什么?早点出去早挣钱。”那穿灰布衣服的听他如此说,便说了句“好啊!”接着又道,“你自言自语地,倒说出心里话来了!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昨天那陈三奶奶会派人来找你?你们背着我和师父,又说了那么多话?你回来的时候,脸上又是喜形于色的,还往被褥底下藏什么东西?早听说那个小魏和陈三奶奶很好的,他想和你拼档,于是昨天找了陈三奶奶来跟你说,你怕也是肯的。只是你还有半年才出师呢,师父又病着,再怎样你也该帮师父熬过这半年,怎么又说起什么早走早了事的话来?”那穿绸衣服的便道,“我留在师父身边,师父病着,你又不肯同我去王太太那里说书,究竟我一个子也挣不了,留着也是无用。倒不如早点放我出去,我还能帮衬师父几个银子。”那穿灰布衣服的狐疑道,“你哪里来的银子?” 那穿绸衣服的道,“你以为昨天陈三奶奶派人来找我做什么?她哪里是替小魏说什么情,简直是来送银子的。昨天我往被褥底下塞的那包东西里,有五十个洋钱,还有一支钗子,一个翡翠手镯子,都是她的梯己,拿出来贴小魏的呢!小魏又想求我和他拼档,因此那陈三奶奶便把这些东西都送了我,要我求师父,放我早点出去,不然小魏那里也是闲着,我们两头都是没着没落的。我听她说得也有理,便把那包东西收下了。如今你既已知道了,不如你也帮我劝一劝师父,若是他老人家答应放我走,我便索性送三十个洋钱给你们花,也算是我敬了孝心了。”那穿灰布衣服的听了,只是不出声,半晌才道,“师哥,你这未免有些太欺负人了!说了是学三年,帮三年的,师父已给你去掉了半年,实则五年半你就出师了,如今你现在就要走,岂不你只帮了他老人家两年都没到?你去问问,哪有这样子狠心的徒弟?你还说什么敬孝心,那几个钱,就算是孝心吗?你这样做,别说师父了,我看了都觉得寒心!”那穿绸衣服的道,“那你要我怎么办呢?跟着师父,饿都要饿死了!难道还不许我想想别的办法?”那穿灰布衣服的还想说些什么,忽然走过来一个堂倌,拉着那穿绸衣服的便道,“我的好先生,哪里都找不见你,你却躲在这里呢!二太太来了,在前头小房间里等你呢,说是有话对你说,你赶紧去罢!”那穿绸衣服的忙答应了便去了。那穿灰布长衫的,倒是望着他的背影,久久地站在原地不动,过了半晌,是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他这个人,心竟然变得这样坏了,这是想不到的事。”说着,向怀里掏了掏,掏出来一串铜板,在手里掂了一掂,自言自语道,“倒是先去抓药罢,剩下的钱,恐怕只能买两副大饼给师父吃了。”说着,又是一叹气,便竟自走了。

苏婉君坐在茶楼里面,将两人这一番对话,都听在耳朵里。可她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听起苏州话来,总有些吃力,因此他二人说的那一番话,苏婉君倒需要回味一番,方知是什么意思。这时她只低了头慢慢地想着,先是想那个穿灰布衣服的人,声音实在是熟悉,仿佛最近才听见过的。又想起方才似乎听他们提到「说书」、「宁波」的字眼,又说他们的师父病了,这才猛地想起来,原来这两人正是在宁波遇见的那两个说书的后生!穿灰衣服的那一个,正是那个雪君无疑了!苏婉君忙看向窗外那株桂树,又不由地叫了声「雪君」,可此时的窗外却只剩那满树的金色,哪里还有那个雪君的影子?苏婉君心里是一阵懊悔,怪自己迟钝,方才应当早些认出他来的。听他和他师兄的一番话,仿佛他们师徒几个回了上海,境况也是不好,如今都沦落到当衣服过日子了。又一想,是了,先前在宁波见着他时,他还穿着那一身半新的翠绿竹布长袍的,他说当了一件长袍,想必就是那一件了。他舍不得当师父的旧衣服,倒把自己那一件新衣服给当了,换了钱给他师父买药吃。当初在宁波的时候便觉得他对他师父是很孝顺的,如今一见,更是不错。可惜他那个师兄却不像什么好人,师父得了重病,他便想拆伙走人,可见是个没良心的。他那个师兄仿佛还要拉他去哪个太太的家里说书,听他们俩那番话,那场子想必是不太干净的,他一看就是个老实人的样子,哪里肯去那种地方?他那个师兄却只是劝,实在是可恶得很,做人家兄长的,不好好教导师弟,反而要将师弟也带着往下流的路上走。所幸那个雪君洁身自好,并没有听他师兄的教唆。又想昨日见到的他的那个同行,叫什么玉清的,是那一副轻薄的样子,这个雪君同那种人相比,简直就是谦谦君子,真是不可同日而语。这样的人,真该问一问他如今在哪里说书,也好去捧捧场,再送他几个银子,好助他和他师父渡过难关。只是如今他早走远了,这一下又是人海茫茫两相隔,即便有这个心,却到哪里寻他去?想到这里,又不禁长吁短叹的。一旁站着的阿金,也将那两个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楚,后来见那两人走了,这位苏小姐却忽然伸出头去,又叫了声「雪君」,心内便好生狐疑,想她怎么会认识他?可她心里虽猜疑着,脸上却不露声色,只在肚子里暗暗打了一番主意。

一时吴双妹回来了,见桌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动,便笑问苏婉君道,“这菜可还合苏小姐胃口么?”苏婉君心里正想着那个雪君的事,此时吴双妹同她说话,她却有些心不在焉,只笑着敷衍道,“吴姐姐常来吃的,还有错么?这道扬州狮子头实在是好吃呢!”吴双妹听说,便低头看了一眼那道狮子头,却见上这道菜的时候,盘子里是六个狮子头,如今这六个狮子头还在盘子里,且是原封未动,便望着苏婉君笑道,“这道扬州狮子头,苏小姐一个都未动,怎么倒说好吃呢?”苏婉君听了,便向自己碗里看去,只见方才夹的是一块鸭子,并不是狮子头。一下子脸便红破了,只得灿笑了一下道,“你瞧我,糊里糊涂的,吃的是鸭子还是肉圆都不知道。”吴双妹听了,却也只是一笑,不再说什么。于是二人又吃了些菜,便打道回府。在那茶楼门口上马车的时候,苏婉君便留神看那茶楼附近,可有那个雪君的身影?谁知他竟是飞鸿踏雪泥,一点踪迹也寻不着,只好罢了。吴双妹见她一连回了几次头,仿佛在找什么人的样子,却也觉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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